低温症意味着患者暂时丧失了自己产生热量的能力，只把他放进温热过的被子里是不足够的，他需要一个恒定而温和的热量来源，比如，人的身体。

肖曳的眉头渐渐攒紧，这个女人，真是每天都让人大开眼界！

“还是我来吧。”

“不用，你继续专心做你的事，不要耽误不必要的时间。”

说话间，荀羽已除去贴身的针织衫，身上只剩一件吊带背心。

舱外，呼啸的冷雨不时拍打船身，喑哑而破碎的声音称得室内的气氛极沉闷，肖曳感觉自己的胸腔中似燃起了一团火，却凝成了一团冰：“你都不知道男女有别吗？”

“看不出，你还挺封建……”荀羽戏谑地笑了，“那按照你的理解，我们今天岂不是还接过吻？”

此言一出，江雨熙瞪大了眼睛，贾士豪一口气噎住咳嗽起来，唯有知道社区宣传活动一事的张哥最淡定，默默望天。

一阵诡谲的沉默。

肖曳的面容绷紧，复又松开：“说笑了，那只是人工呼吸，荀医生。”

“所以，这也只是救援。好了，擦干净就赶紧把人抬过来吧。还有，江雨熙，去把瓶子拿开，一会儿按照我的指示，用被子把我们卷起来。”

“像……老北京鸡肉卷那种卷法？”江雨熙扑闪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她。

荀羽的额角跳了跳，深呼吸：“……就当是吧。”

不多时，救护车及时赶到了现场，落水者被救护员抬上担架，确认没有生命危险后，众人都松了口气。

雨还在下着，江雨熙抱着胳膊在风中抖了半天，最后咬牙举起手：“不好意思，我是他的朋友，我要求一起去医院！”

就像荀羽说的那样，她是个成年人了，她应该有自己的担当。

“你行不行啊，要不我陪你？”贾士豪从身后探出个头来。

“不……阿嚏！”江雨熙揉着痒痒的鼻子，没好气地偏头瞪了他一眼。

贾士豪不爽地皱起眉：“知道你为什么烦人吗？就是因为你老爱给别人添麻烦！胸前二两肉都没有，还非赶着凄风冷雨来走秀，谁稀罕看哪？算了，哥哥我还是好人做到底，衣服借你吧！”

被这么一数落，江雨熙整张脸都气歪了，呼哧呼哧的，抬脚就要走：“才不要！丑死了！”

“等一下！”

“等一下。”

两个声音异口同声道。

江雨熙诧异地转过头，发现说话的竟然还有刚才那个帮忙救人的封建男。

“你在叫我吗？”她不确定地指着自己的脸。

“嗯。”肖曳轻轻点了下头，顺手脱下身上的外套，几步上前递出去，“我的衣服给你吧，这天真挺冷的。”

江雨熙犹豫着，一会儿功夫，又打了个喷嚏。

贾士豪沉不住气了：“我说，你没听见我也在叫你吗？还是这么快就冻聋啦？活该！”

这下好了，江雨熙直接拽过了肖曳手中的外套，朝他挤出个甜腻的笑容：“那我就不客气收下啦，谢谢小哥哥！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改明儿没课，我给你洗好送回去。”

肖曳看了贾士豪忿忿的脸一眼，末了，也对江雨熙展露出淡淡的笑容：“没事，有空拿给他就好。”

“那可不行，衣服是你借给我的，我干吗要还给不相干的人？”江雨熙故意捏着调子，把话音拉长了一倍。

贾士豪的小宇宙要爆炸了。

船上，荀羽刚好从舱内走出来，肖曳远远和她对视了一眼，回过脸，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没事，反正我最近住他家，你给他，就等于给我。”

送走救护车，下了半天的雨终于停了。月亮将密匝的乌云锨破了一个角，隐隐透出朦胧的光辉，江水恣意流淌，混沌悠长，仿佛一曲南音，终于唱到终了。

暴烈后的夜色最温柔。

洗完澡出来，荀羽第一时间跑出去查看状况，发现落水者已妥善地被送上了车。

其实刚才她已经偷偷握过他的手了，什么都没看见，所以至少在一年之内，他都没有生命危险，但总归还是再确认一次更放心。

惴惴的心情平复下来，她打算收拾现场离开，就在这时，她忽然感觉到船下投来的一道视线。

迟了一步，还是撞上了。

不想分辨他眼中的内容，荀羽二话不说，扭头回到舱内。

没多会儿，舱外响起了一阵脚步声。

荀羽吸气，抬头，看见迎面走来的贾士豪，不由一愣：“其他人呢？”

“张哥被宁宁小姑娘叫回家了，烦人精陪她朋友上医院了，至于我们曳爷嘛，说是去找吃的了——他皮下脂肪少，容易饿。”

饿就饿，花头还这么多，荀羽垂下眼帘，继续擦头发。

贾士豪沉默着，半晌，破天荒地主动搭腔：“那个，这里有吹风机，我拿给你？”

“啊？”

“你的衣服，”贾士豪左瞅瞅，右瞧瞧，偏偏不看荀羽，“不都被头发打湿了吗？”

贾士豪说完，快步往底层走去，四下一时十分寂静。

荀羽取下毛巾，虚虚握在手中，忽然间，楼下又传来贾士豪生硬的声音：“今天的事……欸，我知道你眼睛长头顶，压根不屑我道歉，但今晚我的做法实在太自私了，对不起，这句是真心的。”

没想到他会道歉，荀羽怔了好一会儿，才回道：“算了，还好人没事。而且人都是有私心的吧，我也可以理解。”

“啊？什么意思？”

“……”这人果然脑子不行。凡事都有动机，而他做了事，却根本没想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做。还是说，维护那个小公主更像是他的本能？

算了，反正不关她的事。

接过吹风机，荀羽吹着头发，渐渐感觉失去的体温回到了自己的身体。转头望向舷窗外幽深的夜色，她轻叹了声，不得不承认，洗澡是对的……但被一个男人逼进浴室的经历，却还是人生头一遭。

刚才听见救护车的声音，肖曳做的第一件事是将她从裹紧的“鸡肉卷”中拎出来，拉向了底层的浴室。

“去洗澡吧。”

明明不是祈使句，荀羽却听出了命令的意味。

她不悦地抬头：“我要先跟救护员确认患者的情况！”

“那种事我们谁都可以做。”

“但我最清楚他的状况！”

“那你清楚自己的状况吗？”

荀羽蓦地一怔，这才意识到，肖曳正直勾勾地盯着只穿了吊带的自己，但他的眼神里没有旖旎，只有责备——被急速掠夺走体温后，她身上的皮肤隐隐泛着红。

尴尬令她晃神，趁她发呆的空当，肖曳直接拽着她的手，把人按进了浴室。

“啪”一声，门关上了。

隔着门，那个语气很温和，但字里行间却弥漫着强硬态度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荀荀，我钦佩你对生命的尊重——但你好像，真的不怎么爱惜自己。”

明明看不见对方的脸，荀羽却感觉自己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肖曳回来时，荀羽正准备离开。

一盏孤零零的路灯照亮两人的面庞，有雨丝飞溅，举重若轻地扑打着黑漆漆的伞面。

又下雨了。

肖曳一手撑着笨重的直柄黑伞，一手提着好几个打包盒，碰见荀羽，不由顿住脚步。彼此近距离对视了一会儿，荀羽先开了口：“既然事情告一段落，那我先回去了。”

“吃完再走？我买了三人份。”肖曳扬扬手中的盒子，食物的香气四溢。

“谢了，我不饿。”

“还在生气？”

“我没生气。先告辞了。”

荀羽说着绕过他，径自向前。

急促的脚步声即刻在身后响起，肖曳追了上来。

“等一下！”这一次，他居然乖乖恪守距离，没有拉住她。

虽然他才这么做过。

“还有事吗？”荀羽偏过头，发现他竟然图方便把伞给丢了，可真行，以为是电视剧里的追爱女主角吗？

当然，这不过腹诽，眼下荀羽只是斜斜地掀着眼角，不冷不热地看他。

肖曳被她看得愣了一会儿，渐渐地，唇边多出了一抹浅笑：“不吃没关系，但有件事我必须跟你澄清。”

“你说。”

“我不封建。”

“嗯。”

“也不业余。”

“啊？”

似预感到什么，荀羽情不自禁地转过了脸。

细雨中，肖曳眼睫轻垂，眸光则被墨黑的夜色倾覆，一时间，明暗难辨。人声与雨声交织，他低沉和缓地吐字，竟一个个失了真：“我只是，有私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