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少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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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似曾相识

那孩子一脸委屈,眨着忽闪的大眼睛:“阿离在书房看书,不愿与我一起练箭。”

两人口中的阿离便是王翦之孙、王贲之子王离。

嬴政在一旁听着,见王翦虽然黑着脸,可眼中却全是宠溺之情,便笑着问道:“王贲何时又添了儿子,寡人怎么不知?”

王翦知道他是误会,转而拱手向他解释:“禀王上,这孩子不是臣的孙子。他叫章邯,其父当年在战场上舍命救下了蒙骜老将军,所以蒙老将军临终前才将他托付给臣,让臣好好照看。这孩子年纪不大却聪明伶俐,什么事一听就懂,一学就会,资质甚好。他又正好与阿离年纪相仿,臣便让他与阿离一起读书练武,权当做个伴了。”

“这件事臣也有耳闻。”蒙恬若有所思,“父亲曾与臣说过,增援汲城时大父遇袭,一位叫章通的将军在阵前替祖父挡了一箭……”

听到此处,嬴政全然明白过来,他伸手捏了捏章邯的脸蛋,笑着逗他:“我说怎么箭法如此‘高超’,直冲寡人胸口而来?原来是我秦将之后,果然虎父无犬子啊!”

王翦见状,忙又拉了章邯一把:“还愣着做什么?王上不罚你,快点谢恩!”

章邯抬头仰视着面前这个瘦高挺拔的年轻人。他很高,比身旁魁梧的蒙恬还高出一些。章邯在心里默默比划,笃定他的身高一定超出了八尺。一束日光从他的头顶倾泻下来,为他镀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晕,仿佛浑身上下散发着灼灼的金光。

他的脸棱角分明,鼻梁高挺,眉眼虽然如秦人一贯的长相那般细长,然而眼瞳却是浅浅的琥铂色,像是某种宝石,晶莹剔透。尤其让人意外的是,当他笑起来时,嘴角边会晕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不笑的时候威严端庄,一笑起来却又莫名亲切,章邯很是好奇,这样截然不同的两种气质怎么会如此融洽地出现在一个人的身上?

王翦见章邯竟然直接盯着秦王肆意打量,赶紧把他摁在地上,低声催促一句:“快给王上谢恩!”

岂料章邯毫不胆怯,眼睛睁地浑圆,高声问道:“你就是秦王吗?”

嬴政没料到他会如此问,又见他稚嫩的脸上一副认真的神色,忍不住冲一边的蒙恬说道:“这孩子的胆量倒是可以和你兄弟一较高下。”

王翦被吓得不轻,不知道章邯这是发什么疯,刚要开口训斥,就见嬴政弯下腰,伸出手来将他抱起,大步径直朝书房走去了。

王翦不敢多问,只得硬着头皮与蒙恬一道紧随其后进了屋去。

嬴政在主位上坐下,将章邯放在一边,扬着眉毛看着他:“怎么,你觉得寡人不像秦王吗?”

章邯刚要张嘴回答,一转眼瞥见堂上黑着脸的王翦,只得委屈巴巴地垂首摇了摇头。

见他这幅可怜样,嬴政佯装失望地叹了口气:“还以为你是我大秦铁骨铮铮的男儿,没想到这么畏首畏尾?真是令寡人失望。”

章邯不过四岁,哪里分辨的出真假,一听自己被人看不起,立刻昂起头来高声反驳:“我当然是好男儿,怎么会畏首畏尾?”

“哦?”嬴政歪头似笑非笑地盯着他,“那你倒是说说,你是不是觉得寡人不像秦王?”

王翦在一旁心急火燎,他不明白一向威重自持的秦王嬴政怎么今日忽然变了个人一般,竟然和一个四岁的小娃娃较上了劲。他担心章邯一句话说的不对,就会让嬴政翻了脸。正在心慌意乱时,王翦忽然觉得蒙恬悄悄杵了自己一下。他顺势瞄过去,见蒙恬正面带笑意看着自己,示意他宽心。王翦也觉得自己干着急无用,只好忍着心里的焦躁垂手立在原地。

章邯咬着唇又打量了嬴政片刻,这才小声开口:“他们都说你凶狠刻薄如虎狼,软禁自己的母亲,杀了自己的弟弟。可是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凶……最起码没有我大父凶。我每次闯了祸,他都会拿藤条揍我,下手特别狠……”

章邯这番话说完,王翦觉得自己的后心已经沁出了冷汗。他惶恐地盯着嬴政,果不其然见他冷下脸来。

王翦刚暗自叫了一声不妙,却又见嬴政猛地大笑起来。笑声浑然有力,震得屋内一阵回声。

“是吗?原来论凶恶,寡人远不及王老将军。看来世人真是误解寡人了!”嬴政一手按住章邯的脑门,轻轻弹了一下,“你小子有胆量!”

王翦舒了口气,又怕章邯再多嘴,便上前一步拱手言道:“王上,章邯稚子,说的话只是童言,还请王上不要往心里去。”

“童言无忌嘛。”嬴政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饶有趣味地盯着章邯,“这般大胆直接的话,寡人倒是许久未曾听到了。”

说着,他又沉吟了一下,口中默念:“章邯、章邯……你是赵国人?”

“我是秦国人!”章邯挺直了腰杆,不服气地争辩。

王翦无奈地叹口气,继而拱手答道:“回王上,他祖上确实是赵国人,不过自惠文王之时便已迁入秦国,世代在军中服役,立下过不少战功。他的父亲为国捐躯,不能亲自教导他成人,所以臣便以赵国国都邯郸的‘邯’字为他命名,以此让他能牢记祖上荣光。只不过阿邯太过年幼,臣还没能将这些事告诉他。”

嬴政一边听着,眼中的神色倏然沉了下去。

赵国,邯郸,这些熟悉而又陌生的词将他的思绪猛地拽回到那段痛苦不堪的岁月。

每一刻都似乎是生命的尽头。下一刻不知自己会身在何处。

王翦和蒙恬不知他是怎么了,疑惑地对视片刻,想要唤他,却又不敢。

“嗯。”嬴政忽然又笑了起来,低头和蔼地看着章邯,“你敢不敢随寡人入王宫?”

“入王宫?”章邯不能理解这三个字的意思,挠着头求救一般望向王翦。

王翦亦是吃了一惊,忙又恭敬问道:“臣愚钝,不知王上何意啊?”

嬴政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寡人是看这孩子资质不错,正好可以随蒙毅一起在羽林军中学习。”

王翦顿了顿,面有难色:“王上能看中章邯的资质,这是他的福气。可他今年才不过四岁,是不是太小了些?臣怕他不懂规矩,入宫之后会给王上添乱。”

嬴政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又看向蒙恬:“蒙毅今年也不过十一岁,在羽林军中已经摸爬滚打了三四年了。这几年寡人一直暗中观察,蒙毅早就不是当年顽劣的稚子,而已经蜕变为羽林军中的年轻翘楚。章邯虽然小了些,不过寡人可以让蒙毅与他作伴,让蒙毅教他。”

说到此处,他又意味深长地转而看向王翦:“若要利刃早日出鞘,就需尽早打磨。他若连这点苦都吃不了,那寡人便是看错了他。寡人看的出来,王老将军待章邯如自己的亲孙儿,可越是爱护他,就越该为他的将来着想不是?难道王老将军是舍不得?”

“王上何出此言?臣绝不敢偏私溺爱。”王翦赶紧跪下身答道,“王上既是想的周到,那便按照您的意思来吧。”

话音刚落,章邯便从嬴政身边挣脱开,着急地奔到王翦身前,伤心地扯着他的衣袖:“大父不要我了吗?我发誓下回再也不会在庭院中射箭了,大父不要赶我走。”

“傻孩子!”王翦慈祥地抚着他的脑袋,“大父怎么会赶你走呢?现在王上看中了你,要将你带在身边,亲自栽培你,这是别人几世都修不到的福气,大父替你高兴。”

章邯一知半解地盯着他,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太明白。

蒙恬见状,与嬴政交换了一下眼色,上前将王翦扶起身,然后又俯身刮了一下章邯的鼻子:“王上要让你进羽林军,像你大父和父亲一样成为真正的军人,难道你不愿意?”

一听到羽林军三个字,章邯登时睁大了瞳孔:“羽林军?!愿意!我当然愿意!我要成为像大父和父亲那样的英雄!”

蒙恬赞许地扬起嘴角,却见他忽然又低落地垂下头去,恋恋不舍拉着王翦的手,似乎在掉眼泪。

嬴政微微皱了皱眉头,言语间有些不悦:“看来你还是对自己的家太过依赖了。雏鸟恋巢,如何能成为展翅大鹏?寡人高估你了。”

“我不是恋家。”章邯不服气地抽了抽鼻子,抬头迎着嬴政质疑的目光,“我是害怕走了以后,大父会想我。”

“哦?”嬴政一愣,继而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为何只担心大父会想你?难道你就不想念大父吗?”

章邯抿着嘴,可怜兮兮地望着王翦:“我当然会想大父。想念别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我可以自己痛苦,但是不想让大父痛苦。”

王翦纵横沙场多年,刀光剑戟里从未掉过眼泪。可一见章邯眼泪汪汪的模样,又听他说得如此令人心暖,忍不住鼻子一酸:“阿邯怎么知道想念别人是很痛苦的事?是因为你会经常想念自己的父母吗?”

章邯咬着嘴唇点点头,继而又使劲摇了摇头。

王翦只觉得心里一阵温暖,不由地蹲下身来轻轻抚着他的肩头,认真说道:“好孩子,有你这话,大父甚是欣慰。大父答应你,若是想你了就去王宫看你,好不好?”

章邯揉了揉眼睛,飞身扑在王翦身上,紧紧搂着他的脖子,使劲点着头:“好!一言为定!”

嬴政一直没有插话,只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堂上这两个人。他舒了口气,眼中隐隐透着一种莫名的讶异:“重情重义是我秦国男儿的本色!寡人收回之前的话,寡人没有看错人。”

王翦轻轻拉开章邯,替他拭干净脸上的眼泪,然后不好意思地对嬴政拱手赔礼:“老臣确实老了,受不住儿孙们的话了。方才在王上面前失态,还请王上恕罪。”

“率性至真何罪之有?”嬴政示意他宽心,“老将军在外驰骋疆场、视死如归,在内对亲人、友人赤心相待,令寡人动容。既如此,明日寡人便会让人来带章邯入宫,你看可好?”

王翦恭顺领命:“臣谨遵王上之意。”

“嗯,好。”嬴政满意颔首,继而又探身盯着章邯打量一番,郑重承诺:“寡人答应你,你若想念大父便可以告假,寡人会送你来见大父。”

“真的?!”章邯一听这话来了精神,抿着嘴偷偷拽着王翦的手朝他狡黠一笑,继而又上前一步,模仿着大人的模样一板一眼向嬴政拜道,“谢王上!”

王翦在一旁看着,忽然想起什么,忙又赔罪:“为这小子折腾半日,竟耽误了王上的正事。”

一句话提醒了嬴政,他亦是自觉有些好笑:“好了,先让章邯出去玩吧!老将军,寡人这次来确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