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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章 第一百二十八章

    送走了魂不守舍的沈心月, 宗洛这才重新返回寝宫。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总算是暂且稳住了。

    沈心月说她需要一些考虑的时间,宗洛自然不可能不给。

    毕竟按照原先的情况, 明天早朝,渊帝就会下赐婚诏书。诏书一下, 届时一切都没有转圜之地。现在既然沈心月愿意回去同廷尉说,至少可以再拖延一段时间,好好冷静冷静, 权衡利弊和思考余地。

    他已经全部坦白告知,把选择权交给沈心月。

    至于考虑过后究竟是什么结果, 宗洛都能接受。

    在屋檐下站了一会后, 身穿白衣的太子招手, 将一直守在羽春宫外屋角的侍卫长召上前来。

    “太子殿下!”

    侍卫长走上前来,脸涨的通红,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大渊军中的人,几乎就没有不崇拜三皇子的。侍卫长自然也是太子殿下的铁杆崇拜者。

    “方才是不是有人站在这边?”

    宗洛很确定,自己方才同沈心月的时候惊鸿一瞥,看到的那截殷红,绝对是虞北洲的衣角。

    这人的红衣和其他人的都不同, 不是热烈的正红, 而是掺了些暗色的殷红, 和鲜血同色,甚至还要更深一点。放在人群里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即便有, 也穿不出虞北洲那种张扬又肆意, 桀骜不驯的独特感觉。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 只要用上内力, 长距离也能毫不费力听清。

    只要一想到方才他同沈心月在凉亭里说的那些话可能被虞北洲听见,宗洛原本平静死水般的心底又不可遏止地搅起不知为何的滋味。

    侍卫回想一下,道:“回殿下的话,方才北宁王在这里站了一会。”

    约莫几刻前,侍卫长见到了北宁王。

    后者没有掩饰,却也没有让下人通报的意思,而是在原地定定地站了一会。侍卫长还有些好奇,趁着轮班的时候看了一眼,待再回头,就只看见北宁王的背影。

    “但王爷也只在这里站了一小会,看见殿下同沈小姐进凉亭后,便同大殿来传唤的宫人离开了。”

    似乎还有些不高兴。

    不过这句话侍卫长没说。

    谁都知道大渊北宁王喜怒无常,暴戾恣雎。

    这种大人物的想法,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侍卫可以揣摩的?

    那便是没听见后面那些话的意思。

    宗洛在心底自嘲地笑笑。

    或许先前还有些莫名期待,如今也因这句话再度归于死寂。

    方才同沈心月说的那些话宗洛只可能说一次,不可能再说第二遍,更不可能当着虞北洲的面说。

    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也无需再同除了沈心月以外的人解释。

    宗洛向来都是信缘分的。

    兜兜转转,反反复复,到底不过一句有缘无分。

    “好,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宗洛静默刹那,这才挥手让侍卫长回去。

    待走远了,五大三粗的汉子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看了眼。

    羽春宫上铺满琉璃青瓦,尾端高高欲飞的屋檐下,满头霜华的太子正负手站立。他身姿挺拔,如松如竹,好看的侧脸笼在宫灯明灭的阴影里,显露出几分莫名深邃,矜贵又清俊。

    不知为何,侍卫长竟觉得这位运起剑来都不食人间烟火的殿下,似乎有些微难过。

    怎么可能呢,那可是太子殿下。

    等回过神后,侍卫长连忙为自己大不敬的想法赶紧甩头,重新正好身上的刀鞘,继续挺直脊背,一丝不苟地站岗。

    第二日,宗洛又起了个大早。

    按理来说,成为储君后,这几日应当是最忙的。

    既要跟着去早朝,还得随同渊帝学习治国政术,会面群臣。

    前几天渊帝亲自发话,说太子如今身体欠佳,御医叮嘱需要静养,所以这小半个月里,他只需要筹备东宫内阁人选,其他时候都可以明目张胆的摸鱼。

    宗洛却不想这么荒废下去。

    天还蒙蒙亮,他就换上一身练功服,拿上湛卢到御花园梅林练剑。

    如今只能算是秋季,放眼望去,梅林里的梅树几乎都是光秃一片,森冷的剑气于剑锋闪过,轻轻一划,便能将数尺开外的枯枝斩断。

    待到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宗洛才收了势,起身归鞘,朝着远处看去。

    这个时间点,早朝刚刚结束。

    通常来说,例行早朝的话,大臣们不会在皇宫里吵闹。除非在早朝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大事,导致渊帝刚走,后脚大臣们就在殿内相互讨论,才会如此。

    昨日宗洛已经同沈心月坦白,所以应当不会是赐婚的事。

    那又是什么事?

    拨开枝条,宗洛颇有些好奇地望过去。

    第一眼,他就看见空荡荡的金銮殿前,领先于文武百官走出来的,那道红衣白裘的身影。

    “唰——”

    被拨开的枝条又重新弹回原处。

    宗洛表情陡然转冷,收回视线,径直拎着湛卢就走,不再多看。

    等他回羽春宫沐浴,重新换了身衣服后,才听到宫人通报,说裴相求见。

    “瑾瑜!”

    青衣丞相急匆匆走来,身后跟着的书童还抱着一沓书简。

    巫祭大典之后,裴谦雪着实忙得脚不沾地。

    大渊丞相总揽政务,统领百官,金印紫绶,权力滔天。倒霉就倒霉在摊上渊帝这么一个勤勉的工作狂上司,搞得裴谦雪也不能摸鱼,每项工作必须落实对接,年纪轻轻就有了过劳迹象。

    封储一事,对整个大渊来说都是大事,对朝廷来说更加。

    明面上,是将储君衮冕披在了宗洛身上,实际上背后的交接都还得落实到不同人身上。特别是渊帝给宗洛批了假,于是原本这些应该宗洛去对接的事都由裴谦雪代劳。

    当然,能多帮瑾瑜一些,裴谦雪自然也不会不愿意。只是这样他便没有那么多时间,例如抽空和宗洛见一面。

    本来立储大典过后,裴谦雪就应该同宗洛一叙,问清楚木牌发亮的缘由。结果硬生生被拖到了两日后,趁着早朝结束后的关头,匆忙之中赶来羽春宫。

    面对疑问,宗洛只是笑笑:“这个我也不太清楚。”

    木牌显露金光,就意味着他定然是宗家血脉无疑。再加上虞北洲的说辞难道还要他和裴谦雪解释说,是因为他和真正的皇子彼此交换了血液,这才导致木牌没有检测出来吗?

    果不其然,裴谦雪也没有生疑,而是感慨道:“瑾瑜那日说,此事也同我一样,是做梦所得。或许这件事也算一个警示,梦境同现实是相反的。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梦,并非预知梦,更非仙人托梦。到底还是我们太过当真,草木皆兵。”

    “抱歉,瑾瑜,血脉一事乃重中之重,我并未测验便告知于你,还好没有误了大事,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如何见你。”

    拢在袖袍下的手蓦然收紧。

    “不,不关阿雪的事。一有急事,阿雪就念着我,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又怎么可能会怪你。”

    当然不关裴谦雪的事。

    因为事实就是他并非大渊皇子,不过欺世盗名罢了。

    看宗洛笑容下有不愿再谈的勉强,裴谦雪自然不会再继续。

    他迅速转移话题:“方才早朝上,发生了件大事。北宁王忽然自请带兵去前线,陛下当即应允,命他即刻带兵前去。”

    原来方才的喧闹,是打响了对战卫国的第一炮。

    虞北洲最先于文武百官前离开,是因为即刻带兵。

    宗洛不由得拧眉。

    豫国才刚刚拿下不久,后方还有不少渊兵留守于豫国国都,战利品一车一车运往大渊,还有对豫兵的收编,都只进行到一半。

    对战卫国最好的时机,应当等到数月后。

    同为将领,虞北洲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这个时候请战,本就是不该,更何况渊帝竟然应允,简直荒谬至极。

    宗洛满脑子都是请战的消息,一时间差点没听见裴谦雪后半截话。

    “我听闻今日陛下有意赐婚瑾瑜,对方是廷尉家的孙女,此事可当真?”

    裴谦雪打了不知道多少铺垫,斟酌许久,这才转到自己最想问的问题上,忐忑着开口。

    从昨日开始,那道赐婚诏书就静悄悄地躺在章宫桌案最显眼的地方。不仅仅是裴谦雪,几乎所有渊帝接见的臣子都瞥见了,再加上渊帝也没有要掩饰的意思,这才传得满城风雨。

    若是从前,裴谦雪或许还敢放手一搏,吐露真言。

    然而自从恋慕的挚友成了储君之后,裴谦雪一面为自己的挚友而欣喜骄傲,另一面却也明白,那些见不得光的心思,总归是再没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他是渊帝的心腹,名满天下的清臣,也是寄予厚望的臣子,未来还要辅佐瑾瑜登基。论公还是论私,裴谦雪都再说不出口。

    可是现在这幅模样连让面前人知晓的资格都没有。甚至还要眼睁睁看着倾慕之人大婚。饶是裴谦雪再能埋得下心思,也终究无法克制失控。

    宗洛终于回神:“是有此事,不过我已经同沈小姐说清,此事或许还会有变故,最后还得看父皇的成算。”

    裴谦雪下意识松了口气。

    他知道这样的心思太过卑劣,却控制不住。末了,只苦笑道:“这几日我会加紧速度遴选东宫臣选名单,待彻底决出后,我再送到瑾瑜这里来。”

    “好,辛苦阿雪了。”

    看着裴谦雪的背影,宗洛又重新沉寂下来。

    这个时间点,虞北洲应当早就点兵结束,已经带兵走了。

    也好,卫国一役,再加上中间的路途,没有小半年拿不下来。等小半年过后,皇城一切也已尘埃落定,他也不必再去想什么对错纠葛,爱恨纠缠,权当赎罪吧。

    然而他没想到的时,约莫午时的时候,又有内侍前来书房通报。

    “太子殿下,太巫阁下求见。”

    宗洛有些吃惊,连忙搁下笔:“快请。”

    因为要坐镇皇城四方国运大阵,太巫几乎终生都在都城内,不迈出一步。久而久之,不用参与早朝,就连大巫祠也不怎么出,亲自跑来皇宫了。

    不知为何,昨日同沈心月对话,瞥见那抹衣角时浮现的不好的预感,又隐隐约约落到了宗洛的心头。

    能让太巫亲自跑一趟的,绝非什么小事。

    难道是时间回溯的阵法又出问题了?虞北洲又作了什么幺蛾子?宗洛不确定地想。

    然而等鬼面獠牙,身穿兜帽的太巫朝他扔来样东西的时候,宗洛才明白,自己又猜错了。

    躺在他手里的,是一块刻着宗洛名字的木牌。

    与巫祭大典不同的是,这块木牌上的鲜血沉淀下去,没有任何反应。

    “这是北宁王威胁我调换的木牌。”

    太巫嘶哑着声音道:“巫祭大典前夜,他用滴有他的血的木牌,更换了你手上的这块。”

    白衣太子睁大了眼睛,胸口起伏几下,这才开口:“怎么可能虞北洲说是因为时间回溯阵法导致我们彼此血液交融,这才让我的身体里也有了渊帝的血脉,所以我才会——”

    “他是这么同你说的?简直是一派胡言!”

    太巫冷声道:“时间回溯阵法本身是一个奉献型法阵。只能单向给予,无法进行任何交换,更遑论血脉相融。”

    “以为老朽不知道?他堂堂天命之子,分明就是把命格和自己的气运给了你,要不然怎么会”

    瞥见对方摇摇欲坠的身影,太巫终究还是没说出那句话。

    羽春宫书房内,这位老人沉默了许久,最后叹了口气:“他从始至终,都是在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