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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 40 章

    王府门前有两座石狮子,想当初这宅院还是顾元白赏赐下来的, 地段大小均是万里挑一。周围住的是宗亲权贵,顾元白约束宗亲约束的厉害, 因为他不想出现什么丢人的会被写进话文里被“包拯”斩的皇亲国戚。

    而在这一条安静、整洁的权贵街道上,和亲王的身份最为尊贵。

    侍卫敲响大门, 过了一会,门房的声音在门内响起:“王爷身体抱恙, 近日不便见客。诸位请回吧。”

    顾元白缓缓道:“撞开。”

    身后的侍卫从身侧冲了过去,顾元白抬头看了看王府上头写着“和亲王府”的牌匾, 这四个字写得龙飞凤舞,快要冲出了牌匾外。大门内的门房发出一声惊呼,顾元白回过神,大门已经被撞开,门房连滚带爬地跑走了。

    顾元白抬手,阻了人继续往里走。他给和亲王保留最后一点的面子, 带着人站在王府门前等,田福生给他搬来了椅子。

    不久,就有一群人匆匆忙忙地走来了,为首的是一脸疲惫之色的和亲王妃, 他们见到顾元白便满脸震惊,急忙赶过来跪下行礼,唯一还站着的和亲王妃行完礼后拘谨道:“圣上万安,王爷近日病得厉害,妾私下做主,让府中闭客了。”

    和亲王没让御医把脉, 御医猜测的是和亲王得了心病,顾元白信了一半,如今和亲王妃这样说起,他面上不露声色,叹了口气道:“朕派御医前来为和亲王医治,但和亲王却讳疾忌医的厉害。和亲王抱病数日,朕心中也很是担忧。他如今在何处?朕去瞧一瞧他。”

    和亲王妃欲言又止,转身带着圣上朝着府苑走去,她落在后方,管家在旁引路,和亲王妃道:“圣上,王爷得的是风寒,您莫要离得太近,万不能被过了病气。”

    顾元白笑了笑,“朕会的。”

    田福生将和亲王妃客客气气地请走,和亲王府中唯一在这儿的主子走了之后,剩下的奴仆明显战战兢兢了起来,顾元白看着一旁管家绷紧的样子,眉眼一压,“带路。”

    *

    和亲王上次冒着暴雨回家时,整个和亲王府的人都被吓了一跳。

    那日的暴雨打在人脸上都生疼,和亲王狼狈极了,发髻被打散,更吓人的是和亲王衣摆之上还沾染了点点血腥。

    和亲王妃吓得眼前发晕,最后得知和亲王并没有受伤之后才松了一口气,但最后,和亲王妃发现自己这一口气松得早了。

    和亲王回来之后就变得易怒、阴晴不定,王府中的奴仆总会在莫名其妙的点上惹怒王爷,而王爷发起脾气来,比以往更加捉摸不定。脸色阴沉,犹如阎罗王般煞人的可怖。

    王妃劝不了王爷,也不敢上前去劝。

    但除了刚回府的那几日,之后的几天和亲王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但之后和亲王在撞见两名小厮埋头亲密说话时,又忽的大发一顿雷霆。

    和亲王府已经被压抑的氛围罩住十几日了。

    主卧门前,提前跑来通报的小厮声音颤抖,小声对着门缝说道:“王爷,圣上快到了。”

    房内传来沉沉回应,门倏地被打开,走出来一个文质彬彬的读书人。

    读书人是王府中的门客,姓王,王先生说道:“我等要准备恭迎圣上。”

    *

    略过跪了一地的人,田福生上前去开了门,门甫一打开,浓重的药味儿就飘了出来。顾元白对这些药物已经十分熟悉了,他一闻到这个味道,就知晓了这是治愈风寒的药物。

    顾元白朝着门内叫道:“和亲王?”

    黑黝黝的卧房内没有点灯,沉沉惨白的光只照亮了一处没人的地上,顾元白的这一声叫出去,过了一会儿才有一声沙哑的声音响起:“圣上莫要靠近。”

    只听这声音,就觉得和亲王这是病得很了。

    顾元白教训道:“你抱病了十几日,连早朝都不上了。朕派御医前来给你医治,你却连门都不让御医进。”

    和亲王沉默了一会,“圣上在关心臣?”

    但这句话话音刚落,和亲王又道:“算了,臣不想知道。”

    顾元白:“……”

    这和亲王是什么毛病?

    顾元白拧起了长眉,就要抬脚往屋中走去。屋里的和亲王应当听到了脚步声,又道:“臣得了风寒,圣上应当以保重龙体,离臣远些,莫要进来了。”

    “说的是,”顾元白停住了脚,顺势而为,“朕带了御医来,和亲王是大恒肱股之臣,一个风寒就拖了十几日之久,终究是对身子不好。如今让他们来给和亲王诊治一番,朕也能放下了心。”

    他话音一落,御医就从他身后走进了卧房之中。顾元白缓步走在了最后,田福生欲言又止,想要劝圣上莫要进去,又不敢阻止圣上的决定。

    卧房之中果然没有一处点灯。

    和亲王躺在床上,从头到脚罩着厚被,他只从被子之中伸出一只手来,让御医进行把脉。

    三位御医挨个把了脉,过来同顾元白说:“圣上,和亲王得的正是风寒之症。”

    顾元白眯起了眼。

    他从里到外,哪哪都觉得不对。

    圣上不说话,御医也不敢抬头,被子里的和亲王好像是感觉到了不对,被褥起伏了一下,顾元白忽的大步上前,抓着被褥就猛得扬起,将被子下的人完全露了出来。

    和亲王眼底一片青黑,唇瓣干裂,隐隐泛着干涸的血色。他此时被骤然之间掀开了被子,目光之中全是惊讶,正措手不及地看着顾元白。

    顾元白手上一松,厚重的被子又落在了和亲王的身上。他面色不改,看清和亲王的面色后就皱眉道:“和亲王何必蒙着口鼻?这于你病情无益。”

    “……”和亲王避开了眼,沉声道,“臣怕过给了圣上病气。”

    顾元白沉默了一会,让田福生往床旁搬了把椅子,他坐在一旁,叹了口气道:“和亲王,你要保重身体。”

    和亲王刚被把过脉的手就放在边上,顾元白轻拍了他的手背两下,和亲王倏地一抖,手握起了拳。

    田福生大着胆子小声劝道:“圣上,和亲王应当多多休息,您快出来吧,当心过了病气。”

    侍卫长也在一旁劝着,顾元白终究还是起身,他亲手拿起被子,为和亲王盖得严实。

    身子微俯,背上的青丝跟着在眼前晃荡,贵重的宫廷熏香味儿传来,和亲王眼中的神色深重。

    脏、深、黑暗。

    泥泞一般甩都甩不落。

    他压抑地偏过了头,闭上了眼休息。

    圣上直起身,瞧见他这模样,便也没说什么,悄声出门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门外的声音总算静了下来。房门被关上,昏昏沉沉的卧房之中罪孽四散,忽的

    房门被推开了一道缝,王先生走了进来,拱手道:“王爷,圣上已经离开王府了。”

    和亲王道:“离开的好。”

    “圣上很关心您,”王先生轻声道,“王爷何必伤了自己的身,半夜跑去浇冷水。”

    和亲王轻哼一声,觉得好笑,他摇摇头,从床上坐起身,“你懂什么?”

    顾元白这哪里是关心他。

    *

    回宫的马车上,顾元白闭目休神,御医为他把着脉,又细细瞧了瞧他的面色,神情稍松,“圣上尚且无碍。”

    “嗯,”顾元白应了一声,似是随口问道,“和亲王的病可能看出患了几日?”

    御医为难地摇了摇头。

    顾元白不再为难他,而是支着头独自想着东西。

    圣上曾经规定,闹市之上不可纵马行凶,马车也有速度限制,因此驾车的人行得极慢,马蹄踢踏踢踏的响着,颠簸感被层层毛毯所吸去,马车中稳如平地。

    过了片刻,顾元白突然睁开眼,他掀起窗帘往外一看,就见一个巷子深处正有一群人对着墙角在拳打脚踢。

    “……奇技淫巧……”

    “木匠的破烂玩意……”

    “……枉当读书人。”

    破碎的话断断续续的落入了顾元白耳朵里,顾元白扫了一圈,目光定在一旁四分五裂的的木头残部上,看那个模样,应当是个自制的弩.弓。

    顾元白当机立断道:“停马。张绪,将那个人给朕带过来。”

    *

    徐宁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紧紧护着自己的脑袋和手,蜷缩在了一块儿,丢人又狼狈的被人围在角落里打。先前做出来的弩.弓已经被他们踩成了碎片,他以为他可以靠着这一手的木工活让他们认错,没想到他最爱的东西也救不了他。

    士农工商。

    徐宁已经有了秀才功名,原本不应该这么狼狈的。

    可他偏爱那些奇技淫巧,偏爱工木活计,家中木质的东西都被他拆了研究,越是研究就越是热爱。

    可别人觉得他一个秀才喜欢这个是丢人,是走歪路,那些人看不起他,不仅看不起他,还嫉妒他考中了秀才,所以要毁了他。

    最热爱的东西偏偏有让他承受不住的压力,他对工匠一活也变得又爱又恨,甚至还有几分怨气。

    可要停止的话,他舍不得停止。

    徐宁满脸热泪,他憋着呼吸,又被狠狠踹了一脚。

    正当他满心绝望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想起几声惨叫,徐宁抬起头,就见几个长得人高马大的人走了过来,沉声说道:“过来。”

    徐宁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一脸惶恐地看着巷口那辆气势非凡的马车,“你、你们是谁!”

    侍卫长急着回到圣上的身边,便言简意赅道:“你的贵人。”

    他跟着笑了几声,温声同皇上又说了几句话。

    不久,就有人来通报哪方胜哪方败了,顾元白听着点了点头,道:“赏。”

    侍卫长看了一眼天色,上前几步低声劝着顾元白回宫。大恒朝的早朝是两日一次,今日正好无事才来看蹴鞠赛,顾元白原本还想着在京城内转上一圈,在劝解之下也消了这个念头,留下几个宫侍在这,被侍卫们护着上了马车。

    平昌侯恭送圣上离开,正要带着儿子回府,却听儿子同着户部尚书的大公子不知往哪儿去了,平昌侯一惊,怒气又涨了起来,沉着脸独自回了府中。

    *

    天色将黑时,平昌侯府才迎来了世子。平昌侯让人候在前院,李延刚一踏进家门,就被父亲喊到了书房里。

    “今日圣上离开之后我才知道你竟然也提前走了,”平昌侯怒道,“圣上还未动你就敢先走,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李延听他提到圣上就咽了咽口水,他生怕被发现了,忙不迭道:“爹,你猜我今日看到了什么?我在街上游玩时,竟看到薛远那厮在闹市中纵马飞驰,他也实在是太嚣张了!”

    平昌侯皱眉:“纵马闹市?不行,我得写折子上禀圣上。”

    李延悄悄退出书房,回到自己房中才松了一口气,他让身边的人都滚出去,房门一关,蜡烛一点,怀中温热的画卷被平摊在了桌上。

    私藏圣上画卷,这是大逆不道的大事,圣颜怎可如此随意私藏在一个小小学子的卧房之中?

    李延身为平昌侯世子,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但他就是控制不住,总觉得心中激动兴奋得很,直面圣上时觉得害怕忐忑,但要从圣上身上移开眼,又觉得心不甘情不愿。

    他也没有什么坏心,也不打算用这画像来做什么坏事,只是觉得圣上长得实在是好看,不画下来就可惜了。

    李延动作小心翼翼,画卷之中,正是一个尊贵非常的男子。这男子的眉眼是李延口说,画师手画,下面的脸庞墨迹则浅淡的很,这是为了掩饰之用,除了他和汤勉,没人能知道这画中的一部分画的是圣上。

    圣上的眉眼有股特别的韵味,但画师未曾亲眼见过,李延看了一会,沮丧道:“还说是画绝京城,这画得什么玩意儿,形似神不似,还不如我的画工呢。”

    骂骂咧咧一会儿,将画卷小心收起,放在床头的暗屉中。李延往榻上一趟,脑子里又想起今日圣上面见他的画面了。

    也不知今个儿的失仪会不会让圣上不喜欢他,他今日踢蹴鞠也不知道看起来是什么模样,一定是脸红脖子粗,圣上夸他俊,踢蹴鞠的时候再俊也不好看。

    想来又想去,李延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

    少年儿郎的心思,顾元白自然不知道。他被伺候着洗了身换了衣裳,晚间的脸色有些发白,田福生轻声问道:“小的给圣上按按头?”

    明黄龙榻之上,三位身着薄衣的美貌宫女跪在顾元白身旁,沉默不语地拿着巾帕擦拭着皇上湿漉漉的黑发。

    “不用了,”顾元白阖上了眼,忍着体内的不适,“让你那小徒弟过来,给朕捶捶腿。”

    田福生忙把小徒弟给叫来,小太监跪在龙榻下面,熟练地捶着腿,心里也不禁美滋滋,圣上喜欢他的手艺。

    黑发被擦干之后,三位宫女就悄声下了床,赤脚退了出去。

    “田福生,”顾元白突然出声,声音懒洋洋,似乎快要睡着,“朕让你办的事办的怎么样了?”

    田福生:“圣上,一切顺利着呢。”

    “嗯,”顾元白道,“先前那一批派出去的人,每一个都是朕的心血,让他们行事注意着点,消息倒也罢了,活着最重要。”

    “是,小的明天再去说一遍。”

    顾元白

    三年之前就在暗中派人收养了一批孤儿,给吃给穿给住,教他们读书认字和杀敌的本领,每日不间断的洗脑教育,终成了顾元白手中的一把利刃。

    他们只听皇帝的话,皇帝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做什么,一年之前,顾元白就挑出了其中四百名忠诚度最高的人,让他们潜入了各个臣子的府中,以及边疆和各地守军之中,不止这些,连同皇宫里头的禁军、他身边的这些侍卫里面也有这些人的潜伏。当年能拉下权臣卢风,这把刀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顾元白暗中命名其为监察处,庞大的一张大网在暗中慢慢在大恒的土地上蔓延,监察处派出去的人中,厉害的已经有了军功,不好的还在大臣府中找寻向上的机会,由他们所传回来的消息,已初具令人惊骇的威力。

    这也只是一年,顾元白不急,他有些昏昏欲睡:“安置吧。”

    明代锦衣卫,清朝銮仪卫,顾元白也想组一支明面上的精英队伍,只听他的话,身强体壮的甲兵。他脑海中的各种想法层出不穷,监察处和明面上的精英队伍可以相辅相成,也相互监督。他甚至给这支队伍想好了名字,就叫做东翎卫,是他手中眼利爪尖的雄鹰,可惜,想得再多,终究还是缺少革命的本钱。

    顾元白不知道在自己死前能做到哪一步,但要是他什么也不做,却又格外难受。

    田福生灭了灯,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到了殿外时,同着侍卫长颔首,压低声音道:“圣上今日累着了。”

    侍卫长姓张,名为张绪,长得英武不凡不说,还才高八斗,这是圣上亲自从禁军中挑出来的侍卫长,张绪感激圣上的赏识之恩,下定决定要守卫好圣上的安全,对圣上忠心耿耿,可谓是一心一意。

    侍卫长叹了一口气,心疼道:“圣上今日开心。”

    田福生忍不住跟着点点头,“要是下次还有这样的事,小的还得巴巴地求着圣上去看,要是圣上能开心,小的就算折了腰,也得上场踢个蹴鞠给圣上看。”

    侍卫长沉默了一会儿,他对面站岗的侍卫们忙给他挤眉弄眼,侍卫长扭捏一会,道:“咱们这些兄弟们也是踢蹴鞠的一把好手。”

    其中还有不少人还是因为圣上喜欢所以专门去练的,各个都是好手,耍得花里胡哨,夺人眼球的很。

    田福生噗嗤一声笑了,脸上开出了菊花,“张侍卫既然这么说,小的就记住了,等回头圣上问起,小的就同圣上说了这事,到时候小的也能沾了圣上的光,看各位侍卫大人的身手了。”

    几人正说着笑,田福生听到墙角有几句喵叫声响起,他面色不变的小跑过去,片刻后满脸喜意地走了回来,“张侍卫,有名医进京了!”

    *

    监察处的人传来消息,有一游医从淮南进了京,这个游医医术高明,只是生平不治权贵。田福生将这消息告诉顾元白时,顾元白却没有喜意,他微眯着眼,身上还穿着上朝时厚重的龙袍。

    这些龙袍繁琐,他的脸上也因为重物的拖累有了些红润之色,似无暇美琅之姝美,眉目之间的神色却稍显疲惫。

    今日上朝,有不少人都参了薛将军的儿子一把,薛远纵马闹市,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顾元白很不爽。

    这个未来的摄政王,也太过是嚣张了些。

    他罚了薛将军三月俸禄,并责令其好好管教儿子。就因为想起来薛远这个书中的男主角,现在的心情又不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