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早上的阳光，像发病后的蒋澄舒，安静无语，风也无力地吹。

安澜的心情已经完全放松，因为已经要出发去面试了，她必须集中精力应付今天的一切；也因为妈妈每发病一次后，通常会隔一段时间才会再出现麻烦的。

这几天，妈妈都会很安静，都会让她放心。

安澜素面朝天穿上日常的衣服准备出门，拉着妈妈干糙的手轻声地说：“妈妈，我要去面试了。妈妈，你有没有不舒服？妈妈，昨天晚上……对不起。妈妈，你好好休息啊。”

药物反应，让喻惊鸿动作迟缓，但她努力地回应：“嗯。没事妈妈没事。囡囡乖，囡囡要努力要小心啊。”

安澜笑开了，所有阴霾一扫而光，“妈妈肯说话了！我一定会努力的。妈妈放心！妈妈再见。”

喻安澜说的“妈妈肯说话”，其实是指妈妈会说关心女儿的话了！

喻惊鸿一句关怀的话语，都让安澜莫名的激动。

她是多么渴望有一个正常的天天呵护关怀自已的妈妈啊！

喻惊鸿缓缓地转过身，目送女儿轻灵纤巧的身影投进早晨的阳光里，一步跨出了这一座上百年的小楼高而窄的木门，阳光扑了女儿一身，阳光下的影子更像惊鸟一样扑飞起来。

多么美丽的女儿啊，多么美好的青春！女儿应该像安氏别墅外面的世界里所有女孩子一样，去洋溢青春，去张扬美丽啊……

喻惊鸿听见安澜朝着就等在门外的蒋云松喊了一声：“云松哥哥早上好。”

接着，是云熙这丫头脆脆的嗓音：“早上好啊澜澜！”

安澜又说：“云松哥哥，妈妈肯跟我说话啊！说女儿乖！”

云松憨实的声音含着惊喜又腼腆：“真的？那太好了。安澜乖，哈哈哈！”

“咦澜澜？昨晚的漂亮衣服呢？你咋不穿上？我想看大明星喻安澜！”云熙有意见了。

“勤工俭学面试，还是日常形象的好。你不也运动服嘛。”安澜笑道。

“我是没办法呀，要是我能塞进去，我今天一定穿成日本清纯女星系列那样！”

“小胖猪！”云松嘿嘿笑。

云熙肉嘟嘟的小粉拳就朝哥哥砸过来！

三个年轻人嘻嘻哈哈地笑在一块，扔下笑声一堆，留在青石板上让时光成了他朝的回味……

蒋耕追不放心追出来叮嘱一句，“澜澜，云熙，记得一起去一起回啊！”

喻惊鸿这时候才迎着朝阳静静地走出来，倚在铺满阳光的门廊，目送三个年轻人一路而去，恢复了慈祥的微笑。

田浩文看着这个互相守望了十几年的女人，也笑了。

朝阳之下，澄舒初醒的朦胧之美，不经世事的内心极致地温柔、细致、娴静，像初秋和煦的光渗透缕缕暖意。

子女已经青梅竹马地长大了，并且感情越见浓厚，而蒋耕对喻惊鸿是十年仿若一日，默默帮扶着。

巷子极目处，三个年轻人踩着安氏别墅石巷因为年久失修高低不一而哐哐作响的麻石板，在巷子尽头一转身，便融进了外面繁华热闹的大世界。

巷子尽头，当雀跃一消失，便仅又余下被遗忘的幽静……

孔月勤奋得像只胖蜜蜂，半夜才归来，却又早早上班去了。

安静的石巷又仅剩下蒋耕和喻惊鸿，时光仿佛又停滞了。

“澜澜长得越来越象你了。跟从前的你，简直是一模一样。”

喻惊鸿恬静中带点苦涩一笑：“希望，囡囡比我幸运，比我幸福。”

蒋耕说：“会的。你看云松对澜澜很是照顾。”

喻惊鸿看着蒋耕，真心道：“谢谢。孔月，不是不大喜欢他俩走在一起吗？”

“哈哈这个你少担心，不是有我在吗？昨晚，孔月还是忍不住塞给安澜一大堆漂亮衣服呢。”蒋耕笑笑道。

“谢谢。那你呢？”

“我怎么了？”

“上交了这么多份关于凤鸣园的研究报告都毫无结果，还不死心还不放弃吗？人人都搬走了。孔月很想离开这。”

蒋耕看似轻描淡写地回应：“重修安氏别墅，恢复她的旧貌，是我毕生的理想！别人不懂，我可深深懂得，她的珍贵……”

喻惊鸿看着蒋耕满眼是感恩。

“岂会轻言放弃？何况，因为安氏别墅，这些年，我也把全省仅存的岭南特别的古建筑都研究也个遍，发表的书籍，足够晚年的时候，聊作安慰了。”

喻惊鸿舒笑了，“哦，原来你每天晚上在漏雨轩写个不停，是出书呢。”

“是的。出了好几本，要看一看吗？”

“不了。”阳光下，喻惊鸿纯粹得像个前世的符号！看似简单却蕴含丰富。

蒋耕像沉迷古建筑一样，总是远远地欣赏着这个患有精神病足不出户的女子。

看着阳光下高大、清濯、皮肤黝黑的蒋耕，喻惊鸿不无感慨。

“我觉得，你好像已经慢慢地，比我更加和安氏别墅融为一体了。”

“那你呢？等了二十年，一样不肯心息。”蒋耕大胆地尝试着引导她说出一些外人不知道的，关于安氏别墅的故事。

“他，不会回来的了。”

“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他是安氏别墅的主人！”

喻惊鸿因为药物过度，原本要激动的情绪却愣成了呆滞，蒋耕太了解她了，他知道她此刻，头脑是清晰的，所以才专门把日常不敢说的话，说出来。

“他一定会回来，他说过会回来跟我一起看‘安息夕照’！一起等‘海市蜃楼’。”

蒋耕叹息一声：“惊鸿，这座城市没有形成海市蜃楼的气候条件。”

“有的！我亲眼见过了！”

“也许，会不会是……你曾经的一个幻觉。”

“不会！我当年，是跟他一起看到的。你不知道，有多么的美……一层一层

的安息湖在扩展，楼台从水里升起来，升起来，她那么美，是我的前生，她的爱那么悠长，她的唱腔那么动听，故事那么美，有他，有我，有永恒……”

“她是谁？”蒋耕突然发现宝石一样。

“喻鸣凤。”

“什么曲子？”

“钗头凤。”

蒋耕为今天的新发现暗暗惊讶。他苦心研究多年的资料，有可能，喻惊鸿全部都知道。但她从来不说。寻常的日子里，你问，她也不回答。

今天，是个例外。

大概是一时间陷入当年的记忆也或许根本是喻惊鸿的幻觉里，而忽略了蒋耕

的存在，随口说了出来的。

但确实，喻鸣凤与《钗头凤》是蒋耕关于安氏别墅历史故事的研究的核心之一。

看着喻惊鸿满眼不太正常的奇异的光彩，蒋耕轻叹了一口气，也不敢再多问

了。

秋风乍起，从安氏别墅的围墙内，吹过来枯黄的叶子，落在地上一片，又一片，打着旋儿，多情而无奈。

如果说，入夜的安氏别墅是一片古色幽黯的前世，那么，早上的凤鸣园与鸣园后巷，阳光下一片温柔淡静，就是前世今生梦的延续。

蒋耕的历史建筑研究与喻惊鸿紧闭在内心的等待，因为悠长，也成了这古色幽黯与温柔淡静的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