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县刚组建起来的救援队的队长是个三十来岁的小伙，圆脸，身板壮实，据说是部队里刚转业出来的。清点完队员人数，他颠颠地跑过来，跟张哥恭恭敬敬敬了个礼：“报告，灵泉县蓝海救援队全员已到齐！”

张哥颔首，挥手示意其他人：“那么，我们开始列队，准备安排今天的任务分工吧！”

流程表荀羽事先看过，上午是肖曳教大家快速组装橡皮艇，然后张哥会就橡皮艇的操作进行水上教学，中午稍作休息吃个简餐后，才轮到她出场替大家示范讲解心肺复苏的动作技巧。她快步走向队伍，半路经过码放整理的餐盒，不由多看了一眼。

不得不说，卫修的手艺看上去是真不错。荀羽参与过几次大型救援，那种紧张的情况下能吃上饭就不错了，热的都是奢侈，更别说偶尔只能就着白水啃方便面。

但培训又不太一样，伙食多少会好一些，但好到这种程度的，还是头一遭。相比卫修炫耀的那一溜职业证书，荀羽更愿意相信他手执的是一张高级厨师证。

“橡皮艇组装并不复杂，但需要团队协调互助，个人技术再精湛，没有明确分工、不信任自己的队友，就会互相妨碍，耽误宝贵的救援时间——那么，在弄明白这点之后，请大家看这里，给橡皮艇充气前，先要找一块平整的地面，清理干净附近的硬物，以免刮伤表面。接着才是展开橡皮艇，把龙骨气囊整理平整……”这是荀羽第一次看肖曳穿成套的蓝海制服进行作业，毕竟之前的几次救援大都事出突然，情况更是紧急，大家最多只有时间套上马甲。

不过她倒是衷心希望，一年能看到这样画面的机会少一些，因为那也意味着，人们遭遇的不幸会少些。

和煦的春光里，肖曳屈膝半蹲在江滩上，侧影挺拔。他制服褶子的那抹蓝经过光的折射，落入荀羽的瞳孔，如孔雀的尾羽般倏忽展开，在眼前拂开一片耀眼的光海。

一瞬间，卫修的声音闯入了荀羽的脑海：“你很在意他？”

“……”荀羽被自己的这种反应吓了一跳。

所以说……江雨熙怎么还没来啊？

今天江雨熙听话极了，完全遵照荀羽的指示，下午两点才从家里出发，然而她明显高估了自己的方向感，本该三点半就能到的，结果四点了，人还在县城里兜圈，她也搞不清楚是导航不好使，还是自己的脑子不好使。

差不多四点过，江雨熙终于挟着肖曳的外套和只剩3%的手机电量，意气风发赶到了。

那辆车往江滩上一横，好几个队员纷纷回过了头。

能理解，敢把跑车往这儿开的智商，是绝对担得起群众的围观热情的。

培训已经结束了，大家现在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原地休息的原地休息，马上就要走了。荀羽也坐在旁边休息，一直没说话，一脸生人勿进的样子，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刚才示范人工呼吸的时候，灵泉县救护队准备的那个假人可能在仓库里放太久了，最近又下了好一阵的雨，周身散发着一股子不太好闻的霉味。放以往这根本不算事，但人一旦有参照物，就会忍不住比较，一比较，肖曳那个薄荷味不要太好闻了……

然后荀羽就跟自己气上了。

她觉得从周三晚上之后，她大脑的运行机制似乎出现了一点儿微妙的偏差。

刚好江雨熙踩着草皮蹦跶着过来了，这暂时缓解了荀羽的郁卒：“小荀姐姐，我来啦！”

荀羽点点头，扯起嘴角：“好像比我们说的晚了点儿？”

小公主理直气壮地撅起嘴，脸上的笑容还是甜的：“因为我迷路啦！”

好吧。荀羽不知道能说什么，掸了掸身上的尘土，站起来了，指着不远处往张哥车上搬器材的肖曳：“他在那儿。”

结果江雨熙并没有表现出她想象中的热情，就很随便地说了句“我知道啦”。

荀羽有点儿摸不着头脑了，现在怀春少女追爱都这么不敬业的吗？

“小荀姐姐，你今天忙了些什么呀？”江雨熙兴致勃勃地围着她继续转悠。

“啊？”

“你不是来搞培训的嘛，你培训了些什么，跟我说说呗。”

荀羽傻眼了，不对啊，这天不该找肖曳聊的吗？

她琢磨了一下，然后悟了——这是害羞了。

她决定为了她牺牲一下自己：“肖曳，你过来一下！”

听见荀羽的声音，后备箱前弯着腰的人缓缓直起了身。

日落前的阳光仿佛一面澎湃的海，着蓝色制服的女人周身浸润在明亮中，马尾的发梢被微风一吹，纷纷扬起，卷起金色的千堆雪。

肖曳虚虚地握起拳。老实说，他有些惊讶，荀羽竟然会主动找自己。上回在港口跟她说完那些话，他回去也仔细捋了捋自己内心深处的想法，好奇嘛，肯定，欣赏么，当然，好感自然更跑不掉——但他也不是非得立刻跟她发生点儿什么不可。他一向不是那种目的性特别强的人，像春抵花开，夏访蝉鸣，秋来叶落，冬至雪飞，很多事，他觉得随缘挺好的，不一定非要早早咬死个结果。

但问题在于荀羽这个人在主观意愿上是一丁点儿都不想跟人产生关系，所以随缘的想法在她这儿压根没戏……想来真是惨，一心向佛都不可以。

佛不起来的肖曳放下后车盖，擦干净手上的灰尘，朝荀羽的方向走去。

人到跟前，才发现荀羽旁边站着上次游艇事件的事主，贾士豪那位不怕冷的朋友。叫什么他一时忘了，刚才远远看到，还以为是当地救援队的家属。

江雨熙见了他，露出了乖巧的笑容：“上回谢谢你了啊，小哥哥……”

肖曳“嗯”了声，说了句“小事”。

荀羽默默观察着他们，感觉气氛好像挺不错的，她的计划竟然进展得如此顺利，简直令人难以置信……尚沉浸在成功牵线的喜悦中，没想到肖曳的脸突然转过来了：“荀荀。”

“啊？”

“你不有事找我吗？”

“我没事啊，”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荀羽想都没想，大方朝他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我只是帮她叫你过来而已。”

肖曳直接愣住了。之前他只是直觉荀羽笑起来会好看，没想到她真笑起来，竟然比他想象的还好看，一双眼弯弯的，眼尾略略上扬，感觉特别甜。

这就有点儿要命了，他掂量着反正佛不了了，要不真心实意夸她一句得了。结果词儿没酿好，旁边江雨熙突然嚷：“哦，对了！我差点忘了，小哥哥，衣服要还给你！”

撂下这句，也不等人接茬，人直接就朝车子那边跑了。

只剩荀羽和肖曳杵在这儿，两人大眼对小眼，气氛莫名尴尬了起来。

“你笑起来挺好看的。”肖曳由衷道。

“……”荀羽听完，立刻板起了脸。

这反应太搞笑了，肖曳强压着想笑的冲动，动了下眼皮：“当然，不笑更好看。”

“……”那她现在再笑的话，是不是有病？

荀羽觉得自己不能陪他犯病，转身要走。

“等等，”肖曳赶紧叫住她，“一起坐张哥的车回去吧，我问过这边的队长了，回桥城的大巴只剩最后一班了，得六点半发车。”

荀羽愣了一下，的确是有点儿太久了。

正犹豫，江雨熙蹦蹦跳跳地回来了：“给你！洗干净的了，还喷了点我爸的古龙水！”小公主的语气挺骄傲。

肖曳接过去，对她笑笑，人还朝着荀羽的方向：“怎么说？”

江雨熙好奇地凑过脑袋：“什么怎么说？”

听见江雨熙的声音，荀羽一下子记起了自己今天的使命——做个“一箭双雕”的红娘。

她扭过头，语气坚决：“不用了，我正好可以在县城里逛逛。”

江雨熙一听激动了：“这破地方有什么好逛的呀，我刚才转了好几圈了，无聊死了！”说完她一拍脑门，“哦，对了，你们谁有充电宝啊？借我给手机充个电，否则我没导航，肯定开不回去了！”

荀羽脑子转得飞快，马上接：“我们都没带充电宝，要不就让肖曳跟你一起回去吧，他的手机可以用。”

“啊？”江雨熙懵了一下，但转念一想，反正要天黑了，人肉导航听上去既安全又靠谱，遂开开心心答，“也行呀！”

肖曳没应声，狐疑地打量着荀羽身上的背包：“你确定你没带？”

怎么可能没带，砖头似的沉着呢。

但身为一个合格的红娘，荀羽当然不会给他，她昂首挺胸，神情泰然：“没有，都是些急救用的小玩意儿。”

的确很符合她敬业过头的风格，肖曳无话可说，思量了一会儿：“那这样吧，我送她，你去坐张哥的车。”

“这……”不跟他一起的话，似乎也可以。

达成共识，三人一同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结果张哥听完，露出了为难的表情：“呃，不好意思啊，我刚接了宁宁她妈的电话，说让我过去她单位拿给宁宁买的新衣服……我还打算跟肖曳说一声，麻烦他跟你一道回去呢。”

江雨熙脑子快，嘴更快：“她自己带回家不就行了吗？”

张哥一时间更窘了。

情急之下，荀羽偷偷拽了她一把：“没事，我本来就打算坐大巴回去。”

“真抱歉，今天辛苦你了啊。”

“没事，你不更辛苦吗？难得见老婆一次，就安心去吧。”

张哥愣了愣，鲜有地露出了羞赧的笑容。

送走张哥，荀羽才转身跟江雨熙小声解释：“张哥离婚了，那是他前妻。”

原来如此。江雨熙点头：“可我看他一副很想老婆的样子，不像是出轨的渣男啊？还是他老婆是出轨的渣女？”

荀羽无语了：“小姑娘是不是都跟你一样口没遮拦啊？”

“什么啊！我满二十了！”小公主不乐意了。

荀羽无奈：“行吧，不过下次别乱说话了。”

“哦……”江雨熙乖乖地点了点头。

“好了，你们去开车，我也去坐车了。”荀羽抬腕看了看表，挺好，耽误这一会儿，也等不了一个钟头了。

她跟两人挥手：“走了。”

“荀荀！”

又是肖曳。

荀羽不情愿地转过头：“还有事吗？”

“路上有空看一眼我刚发给你的文档，桥城大学有意向请蓝海的人去做一次安全讲座……”

“我们大学？”江雨熙惊喜地插嘴。

肖曳不冷不热地扫了她一眼，继续道：“本来这事该张哥跟你说的，但既然他一时忘了，我就先跟你说了。”

“好，知道了。”

荀羽这下真走了，夕阳拉长她离去的背影，衬得背上那个背包格外刺眼。

真当他瞎！肖曳心道，中午休息那会儿，她开拉链拿纸巾，他分明看见里头塞了个充电宝……所以，她非把自己跟这个小朋友送作堆，是个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