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下行，谁都没说话。

虽然知道中年女人最后的那句话是认真的，荀羽难免心中惴惴，但她已经不会动摇了。挽救生命是目的，不会也不应该因为曲解和蛮霸动摇。

关于这一点，她虽然短暂地犹豫过，不过多亏了他，她才没有任凭自己怀疑下去……荀羽情不自禁地偷瞥了肖曳一眼。

不看还好，一看就很尴尬了，因为肖曳也在看她。

荀羽吓得赶紧缩回了视线。

仿佛看穿她的心思，肖曳抬手在她脑袋上按了一下：“行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担心吧。”

还是不太习惯这种疑似亲密的肢体接触，荀羽干巴巴道：“你不要摸我的头。”

“为什么？”

“我不喜欢。”

“你不是不喜欢握手吗？”

“摸头也不喜欢。”

“那捏脸呢？”

“……”算了，她怎么就指望这个人能听懂人话？

不过她沉重的心情，倒是因为他这一通胡扯，缓和了不少。

出了医院，肖曳在路边招了辆出租车，替荀羽拉开车门。

荀羽坐进去，“再见”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肖曳已先一步挤了上来。

她张了张嘴，下意识想拒绝，但转念一想，反正肖曳一定会以“这么晚那你自己回去不安全”作理由驳斥回来，而且顺着他的这个思路想下去的话，的确是有几分道理——既然他也不会听话，不如节约时间，早点儿回家吧。

心中有了决断，荀羽主动朝里边挪了挪位置。

有一瞬间，她似乎是觉得哪里不对，但又没能立刻想明白是哪里不对，遂决定作罢。

肖曳把手机递给司机导航，车一路疾驰，荀羽沉吟了好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了：“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

肖曳听见她的话，稍稍一愣：“还记得我们见面那天，我跟你说的话吗？”

“嗯？”

“我有超能力啊。”

荀羽默了默，声调渐冷：“也就你还能开得出这种玩笑吧。”

肖曳听罢静了一会儿，敛色：“我舅舅在这边的交通系统工作，我找他帮忙打听了今天下午灵泉县那班巴士的运营情况，司机反应车上有乘客紧急送医，我就跟他要了医院的名字。我走到楼下时，那三个人刚好被保安架出来，我就顺便问了问保安情况。”

难怪他知道得这么清楚……

荀羽思忖着，忽然惊呼：“可都这么晚了！”他这么大动干戈，肯定打扰到他舅舅休息了。

“嗯，这么晚了……所以你下次要记得接电话。”

荀羽这才记起，中年女人跟她拉扯时，她好像顺手挂了个电话，还直接关机了。

觉得抱歉，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真是对不起啊。”

第一次见她露出这样服软的神情，肖曳忍不住想逗逗她：“不用觉得对不起，也就十二点多而已……”

这不就是让她觉得对不起的意思吗？

想生气，又没有理由，倒是冷不丁想起刚才他在电梯口的说法，荀羽犹豫地抬起脸，似乎下了很大决心：“你真的……想跟我做朋友？”

她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跟人交过朋友了，但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事，她可能被人推得脑子短路了，竟前所未有地觉得，交他这么个朋友，似乎也不是件特别坏的事。

只要好好保持距离就可以。

肖曳闲闲看了她一会儿：“哦，那是我随口说的，我已经改主意了，不想跟你做朋友了。”

“……什么？”

“那你倒是说说看，跟你做朋友有什么好处？天天绷着个脸，冷言冷语，电话不接，手不能握，我图个什么啊？”

荀羽被说得哑口无言：“……那？”到底还做不做朋友？

“女朋友，倒还能有点儿盼头。”

“……”荀羽彻彻底底惊了，目不转睛看了他三秒后，默默把视线移向了窗外。

因为她发现，自己居然词穷了。

而且……等一下！

她定睛，瞳孔渐渐放大，这车开的方向好像不对啊？

她猛一下坐直身体：“肖曳，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长长的街道一眼望过去黑漆漆的，除了通宵便利店，大部分店铺早就打烊了。自从下车，荀羽就眉头紧锁，双手环胸，一双眼吊得老高，警惕的样子好像要随时准备跟人干架。

肖曳被她的这副战斗状态逗乐了：“附近就我们两个人，你这是要跟我打吗？”

荀羽的眼光刷地扫向他：“说吧，你要带我去哪里？”

肖曳没回答，上下打量了她一遍：“还是你先说吧，现在是怎么个疼法？”

“啊？”

“后背，还有——”他说着蹲下身，一只手指轻轻撩起她的裤脚，“脚踝。刚才不疼得都抽气了吗？走路的姿势也不大对。”

“……你怎么知道？”不说天衣无缝，但她觉得自己掩饰得还不错。

“掩饰得挺好，但我更厉害。”肖曳抽回手，仔细替她把裤脚整理好，“二十四小时内冷敷，之后再上药，治疗方法你肯定比我清楚，但考虑到上次船上你的忘我行径，还是我盯着你处理好更安心。”

肖曳直起身，不忘叮咛：“真要疼得厉害就开口，我可以扶着你。”

“不用了。”荀羽小心地避开了他的视线，撇撇嘴，反正他们又不是朋友。

“那行吧，”他不强求，双手收回兜里，“我们走吧。”

街道尽头就是跌打馆了。如今店外的卷帘门已经拉上，但没上锁，里头隐约传来游戏厮杀的声音。

肖曳躬下身，低声问：“你好，还能接病人吗？”

里头很快传出个不耐的男声：“这么晚了？谁啊？”

凌晨三点，要不是他打游戏打到忘记锁门，才懒得搭理。

“有人伤到了。”

“自个儿回去敷一下呗。”

“可我们已经来了。”

里头的人顿了顿，明显不太高兴：“那你们得自己处理啊，我就帮我爸看个店，他已经睡下了，我可不会折腾这些。”

荀羽听罢有些犹豫，肖曳却答得飞快：“好，没问题。”

不一会儿，卷帘门升上去了，屋里出来个挂着俩黑眼圈的小年轻，一看就是鏖战了一天。

“药油什么的都在那儿，”他指了指屋内的架子，“这边是床位，拉上帘子就行。钱你看着给，记着没事别叫我，队友在等我开局呢。”

说完这句，小年轻立马趿拉着拖鞋走开了。

肖曳转身去拉好帘子。

他的背影宽阔而挺拔，灯光流泻而下，在地上涂抹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轮廓。

荀羽看着那片影子有点发怔，意识到他在叫自己的名字，才回了神。

“先转过去躺下。”

荀羽脸上轰地一热：“……我不要你给我敷背。”

她今晚只是脑子有点儿短路，还不至于坏掉。

“想得还挺多？”肖曳眉目疏朗，“就脚踝，后背你自己来。”

“……哦。”荀羽眼中掠过一抹讪然。

肖曳去拧帕子了。

流水声潺潺，她感觉自己像一尾被浪扑到浅滩的深水鱼，恹恹地贴着沙石，有一点儿陌生，有一点儿新鲜，但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甚至还挺舒服。

被人照拂的感觉，久违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酒味，荀羽打了个长长的呵欠，不觉闭上眼。意识模糊间，她蓦地感觉脚下一凉，人不由一个激灵，转过头。

“不会是这么快就睡着了吧？”肖曳弯了弯眼角。

荀羽轻咳一声：“……没有。”

肖曳没说话，弯下腰，拿起她脚下的薄被，慢条斯理地展开。从她身侧伸臂替她盖上被子，他歪头用下巴指了指帘子外头厮杀得正起劲的背影：“我觉得，你要真困了，想在这儿睡一会儿，他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但荀羽压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

被他这个无意识的动作虚虚环住了身体，她吓得一动不敢动了。

两人靠得极近，她甚至能听见他的呼吸，他的心跳。

“荀荀。”肖曳好像在叫她了。

“什么？”她呆呆地回应。

肖曳直起身，自上而下望着她，笑道：“我先出去了，你自己……”他比划了一下，“脱一下衣服吧。”

“……嗯。”

门外吹进来的夜风抚平了她声音里的小小皱褶，也镇定了她皮肤上的温度。偷看了眼肖曳离去的背影，荀羽深呼吸，肖曳不想跟自己做朋友的决定，真是太对了。

因为她好像，根本没办法跟他好好保持距离。

清晨七点。

还没到闹钟时间，程骁就被一条接一条的微信震醒了。他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抓过手机，点开屏幕，发现所有消息都来负责自带他的记者杨哥。

“起来了吗？赶紧收拾收拾，终于有条有流量的线索可以跟了！”

“你今天别来单位值班了，我们直接医院汇合！”

“荀羽你知道吧？就是上回派你去社区采访的那个诊所女医生，她卷进了一桩院前急救医疗事故！”

“患者现在还躺在急诊科的监护室昏迷着，直系家属联系我们，说她是谋财不成，因此差点儿害了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