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钟后，扭打成一团的三人被保安架了出去，走廊暂时安静了下来。

医生回去继续工作了，荀羽慢慢走到长椅前坐下，半晌都没有动。不仅被掼在墙上的后背痛，脚踝也痛……荀羽蹙眉。她知道现在最正确的选择是趁那三人还没回来，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她却偏偏提不起那口气。

不仅是因为痛。

信念就像泥沙堆筑的金字塔，一旦撕裂开一条缝，只会泥沙俱下。

真是漫长而疲惫的一天。

荀羽抬起头，怔怔地望着窗外漆黑的树影。有风灌进来，竟奇异地带着丝丝暖意，荀羽恍然，原来离夏天又近了一步。

“荀荀。”一个熟悉声音伴随着温柔的夜风，悄然落入她的耳中。

荀羽转过脸，眼中霍然涌起惊讶的情绪：“……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说来话长……”肖曳顿了顿，没说下去。

荀羽仍然愣怔地望着他。

他浅浅一笑：“不过你今天遇到的事，我在来这里的途中，已经陆续了解清楚了。所以才更觉得，有句话，必须亲口跟你说。”

荀羽张了张嘴，不由握紧了手心。

眼前的人依稀是跑了很久的样子，额头挂着若隐若现的汗珠，但他的每个字都那样沉稳，稳得好像一匹浩浩荡荡的江水，趟过万里，终于纳向深邃的大海。

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的不正经，他现在这个认真的模样，她反倒感觉不适应起来。

“那……你说吧。”荀羽迟疑。

肖曳没说话，慢慢靠近她。

荀羽警惕地瞪大了眼睛。她澄澈的眸中有闪躲的情绪在闪烁，肖曳低头打量了她一会儿，一只手轻轻覆住了她的发顶，动作温柔得就像在嘉奖小孩子一样：“你没有做错，你也没有失败，你做得很好。”

一霎间，荀羽僵住了。

为什么偏偏是这句。

最想要听的话……只有自己一个人，就绝不可能听到的话。

如果是别的，她一定会坚定地撇开他的手。

唯有这一句，这句话令她动摇了。

垮塌的泥沙犹如被施了魔法般，顷刻间回到了原来的位置，荀羽渐渐垂下头，眼底有了湿润的痕迹。

良久，她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郑重的，小心翼翼的，她第一次主动握住了这个人的手。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柔软而宽厚的手掌，裹挟着不可思议的温暖，荀羽肩膀竟有些颤抖：“谢谢你……”

她仰起脸，眸中清晰地映出他的面容。

就在那一瞬间，她又看见了——

那个刺眼的数字。

仿佛被那道耀眼的红色灼伤，荀羽蓦一下松开了手。

肖曳愣了愣，片刻，无奈地扬起眉：“就这么一会儿？也太没诚意了吧？”言谈间，似又恢复到了平常的那个他。

荀羽沉默了片刻，不自在地转开脸，小声含混道：“已经很有诚意了……你不过是动了动嘴皮，我可是动了手。”

面前的人好像在努力憋笑：“荀荀，你知道吗？”

“嗯？”

“有的时候，你真是超级毒舌。”

“……所以呢？”她霍一下回过头，瞪他。

他便真笑出来了：“挺可爱的。”

“……”这人就喜欢胡说八道！但诡异的是，她的大脑居然产生了一种麻麻的感觉。为了掩饰这份莫名的窘迫，她“蹭”一下站了起来。

脚下又是一阵刺痛，荀羽咬牙，假装若无其事：“我们走吧！”

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是中年女人的脸。荀羽定睛，发现她的衣服被扯乱了，头发披散着，面上除了狼狈，更多是凛然的怒气。

看见荀羽，女人不由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再一次揪起她的肩膀：“你这是想跑？没门！今天我爸要是醒不过来，你就休想踏出医院……”

她话未说完，一道人影赫然面前：“把手放开。”

肖曳语调平静，态度却十足强硬。中年女人错愕地抬起头，才看清荀羽身后站了个年轻的男人。和瘦弱的荀羽不一样，肖曳无论身高还是体格都具有压倒性的优势，中年女人暗自盘算着，许久，悻悻松了手，但嘴上仍振振有词：“你算什么东西？在这里命令我！这个女人，她可是害我爸躺在床上的罪魁祸首！”

“我是她朋友。”流畅的答案，没有丝毫犹豫，荀羽听得心头一紧。

肖曳利落地拨开了女人的手：“希望你记住，如果没有她，你父亲现在躺的地方可能就不是医院的病床，而是殡仪馆了。”

“你你你！！！！”中年女人脸涨得通红，额角青筋毕现，不管三七二十一，朝着荀羽又是落力一推。

“咚”一声，荀羽的背结结实实撞上了肖曳的胸膛。

“嘶……”荀羽疼得五官登时拧成了一团，不由溢出一声呻吟。

这人，欺人太甚！肖曳的眼底蓦地腾起一缕寒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这样一种说法——女人再过分，都不应该打女人。但我这个人呢，不是什么好男人，所以完全不认同这种说法。在我眼中，在划分男人和女人之前，应该先划分出施暴者和受害者——以暴制暴这种说法，你应该听过吧？”

他说完，视线在女人身上顿住，竟然笑了。

没有任何温度的笑容，中年女人的表情一下子凝固了。

好一会儿，肖曳才继续说：“如果你实在对她的急救措施有疑虑，那么可以采取投诉的手段，而不是擅自对他人施予暴力，相信法律会给你公平的裁决。”

没想到这句话戳中了女人的痛点，她再次激动起来：“法律？我才不相信什么狗屁法律，法律还规定子女赡养父母呢！但那两个王八不照样对亲爹不闻不问？我只是想要得到我应得的，有什么错？是她，她毁了我拿到应得到的钱的机会！”

“我没有。”荀羽强忍着痛楚，吐出口气，一字一顿道，“不论你相不相信，我做了我所能做的一切。低氧血症，并不在我主观能控制的范畴内。”

“呵！说得好听，下午我们在候车室说话的时候，你不就一直盯着我们看么？我看你就是想捞好处，才会铤而走险，只是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那是因为我怀疑……”

“荀荀。”肖曳打断她。

荀羽莫名地仰起脸。

头顶的人垂下眼，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温和：“我很喜欢你的善良，所以不许把它浪费在这种人身上。”

说罢，肖曳直接踏进电梯，拎小鸡似的将女人拎了出去。

女人激烈地挣扎着，一不小心跌倒在地。

肖曳面无表情地绕过她身边，走进电梯，一手摁下楼层键，一手拽过了看得发怔的荀羽：“走了。”

电梯门合上的一瞬，门外趴着的女人忽然朝他们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我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