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白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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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朱医生(下)

    郑子豪把车停在路边,瞥了一眼林渊的背影:“我说怎么回事?原来是急着拉我做挡箭牌。”

    朱羡鱼敷衍他:“谢谢,谢谢,回头请你吃饭。”

    郑子豪有四百度的近视,眯着眼睛看那个背影看了许久,方骂了句街:“我靠,林渊回来了?”

    朱羡鱼拉开他的车门,屁股碰到座椅的那一刻,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卸了下来,瘫软的只想睡过去。

    郑子豪发动车子,车载的音乐是一首不知名的对唱歌曲,朱羡鱼听得耳熟,才发现是前两天他彩排时唱的歌。

    “怎么?你看上林渊了?要我给你牵线不?”朱羡鱼调侃他。

    郑子豪却是剜她一眼:“呸,老子是有道德底线的,对掰弯直男没兴趣。”见她一脸无所谓,他补上一句话,话里带着刺,“尤其是心里有女人的直男。”

    朱羡鱼被他刺惯了,她今天实在是累极了,没心思怼回去,只装作闭目养神。

    她在车上小睡了一觉,到红绿灯前车停下了,她才清醒起来。

    “对了!”她突然癔症过来,“熊蕴言今天生了!”

    红灯转了绿灯,郑子豪的车是手动挡,他被吓了一跳,居然在十字路口中间熄了火。

    这条路算是整个市区最忙碌的一条街道,后面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喇叭声。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郑子豪气急败坏,发动了车子,“你说你这脑子,还能记得啥?”

    车子平稳地走了起来,朱羡鱼瞥了郑子豪一眼:“郑子豪,你这人哪都好,就有一缺点,你知道是什么吗?”

    郑子豪懒得捧她的场,不答话。

    朱羡鱼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缺点就是,你怎么就长了张嘴呢?”

    郑子豪学她的样子,亦是瞥了她一眼,声音欠的要死:“朱羡鱼,你就不一样了,你浑身上下唯一的缺点就是,没有优点。”

    到了熊蕴言病房,朱羡鱼和郑子豪还生着气,互相不跟对方说话。

    熊蕴言看着觉得好笑,便指挥郑子豪去看自己新鲜出炉的女儿,想着缓和两个人之间的气氛。

    打上学的时候,郑子豪和熊蕴言这两个文艺青年就臭味相投,郑子豪抱着熊蕴言的女儿,开心的一个劲儿的摇来摇去。

    朱羡鱼怼他:“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才是孩子他爸!”

    郑子豪不甘示弱正要还嘴,熊蕴言赶紧打起了圆场:“行了行了,吵多少年了还没吵够。”

    两人终于休战,朱羡鱼累得很,坐在折叠椅上,晕晕乎乎的打起了瞌睡。

    郑子豪则抱着小婴儿,问熊蕴言:“林渊内混蛋回来了?”

    熊蕴言撇了撇嘴,点头说:“可不是,终于舍得回来了。”

    这么一来一往两句话,两个人就探明了对方想法,外加统一了战线,郑子豪下巴往朱羡鱼的方向一扬:“这货没干什么丢人事吧?”

    “跟林渊分手后,没一个对象能处够两个月的,这算不算丢人事?”

    朱羡鱼本来就是闭目养神,佯装睡觉的,听到这一句话,不由得咳嗽一声:“我醒了。”

    两个人丝毫没有说别人坏话被抓的自觉,熊蕴言问她:“你怎么个打算?”

    郑子豪抱着孩子,也看着她。

    朱羡鱼突然有种被三堂会审的感觉,她清了清嗓子:“没打算,十年前就结束了的事,要什么打算。”

    郑子豪难得的给她竖了个大拇指,熊蕴言却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看的她心里发毛。

    第三天她中午才上的班,查房查到熊蕴言那里,她已经可以吃些流食了,朱羡鱼身边跟了两个实习的学生,也不管熊蕴言的暗示,问了她几句话,就走了。

    最后查的那间房是昨天连诊的那个产妇,她去的时候,神经外科的主任也在那里,见她来了,打了个招呼,便去下一间病房了。

    产妇恢复的很好,孩子因为是早产,还在保温箱里,朱羡鱼怕她担心,特意又说了说孩子的情况。

    那产妇居然不怎么在乎,只是瞧着她,到了最后,突然问她:“朱羡鱼,你不记得我了?”

    朱羡鱼这才皱了皱眉,盯着她的脸瞧了好久,方才看出一丝端倪。

    “你是……林渊在美国的室友?”

    她因为做手术而剃了光头,头上一层一层的缠着纱布。

    朱羡鱼有些佩服自己的记忆力,隔了十几年,居然还能认得出只几面之缘的人来。

    产妇笑了笑:“叫我岑溪。”

    两个实习生见她们要聊天,便走了出去,岑溪躺在床上,和她寒暄:“你和林渊怎么样了?”

    没想到她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朱羡鱼神色淡然:“分了。”

    岑溪素着一张脸,周身的气势却有些骇人:“我听说他回国了,没来找你?”

    朱羡鱼和这个女人算不上熟,甚至当初还有些不愉快,她不愿交浅言深,随口附和:“他回国了啊。”她翻了翻岑溪的病历,“出了icu就没什么大事了,但还是得小心,之后可能会经常头痛,不过应该是暂时的,不用太担心。”说完便转身就走。

    岑溪却不放过她:“你们俩分手后,我跟林渊在一起过。”

    朱羡鱼离去的脚步顿了顿。

    岑溪的声音透着不怀好意:“我们在一起了快两年,他在那边最难的时候都是我陪着过来的,结果他后来跟我说,还是放不下你,你说,他是不是个渣男?”

    闻言,朱羡鱼转过身看着床上的女人,岑溪的目光中带着挑衅,朱羡鱼笑了笑,说:“你要是和我说,你这孩子是林渊的,那他才是渣男。”

    岑溪却笑了,眼神带上了几分轻蔑:“你怎么知道孩子不是他的?”

    朱羡鱼却是笑了,她本来就是肉肉的娃娃脸,一笑,唇角右边更是绽放出一个梨涡,看上去倒像是二十多岁的小姑娘一样:“你看过乱世佳人没?里面斯嘉丽的绿眼睛可好看了。”

    岑溪不明白她这时候提这个做什么,只听见朱羡鱼又说:“就跟你宝宝的眼睛一个颜色。”

    做第一台手术时,两个实习生明显发现,朱羡鱼今天心情异常的好,甚至拿刀的时候还哼着歌,副刀的学妹受她影响,剖开产妇子宫,还叫手术室里一干娘子军猜是男是女。

    麻醉医生是她大学时的老师,瞧着她们一群年轻人直笑。

    好不容易能准时下班一次,朱羡鱼归心似箭,回家彩衣娱亲。

    人民医院旁边是大学城,朱羡鱼站在站台上等车,身边是一对大学生小情侣,像是在热恋,男生贴着女生的耳朵说了句什么话,女生便笑着轻轻打了男生一下。

    两个人动作大了些,引来旁人的注视,女孩又捏了男生手背一下,两个人乖乖站在地铁前的黄线后面,像一对小朋友一样。

    朱羡鱼不由得瞧了那女孩一眼。

    刚上大学的女孩子,化妆技术还不够好,寡淡的眉眼配上红艳艳的嘴唇,怎么看怎么觉得吓人,但身上那股子洋溢的活力却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

    她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化妆,连遮瑕和粉底的先后顺序都没搞明白,就粗粗抹上出门约会去了。

    林渊看到后明显一愣,但他一向老成持重,倒也表现出太过吃惊的样子,只是,瞳孔明显放大了一下。

    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刚上大学,又正是热恋的时候,林渊一反从前老干部作风,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久,伸出手摸她的脸颊。

    她当时耳朵根都红透了,又庆幸自己粉底涂得厚,他大概是看不出自己脸红了。

    林渊从小学小提琴,指腹上微微粗粝,有着轻薄的茧子,抚在她的脸上。

    声音憋着笑,指尖蹭了蹭她的脸。

    “这块白的是什么?你们宿舍天花板上墙皮掉你脸上了?”

    气得她转头就走,看电影的时候,爆米花一个都没有给他。

    地铁呼啸着进了站,朱羡鱼抬起头,面前的玻璃门反射出她自己,笑意盈盈的,还未看清,她的笑容便凝固在脸上。

    到大沽之后,朱羡鱼用手机刷了一辆共享单车,路过大沽钢厂的厂门时,突然发现,早已破败的大门,门口停了一辆吊车,几个工人正协调着摘除巨大的厂徽。

    朱羡鱼把车停在一旁,看了良久,直到那满是灰尘铁锈的长辉落了地,她才踩上踏板。

    吃晚饭的时候,朱爸爸有些感伤,开了一瓶白酒。

    “原先五六万职工的厂子,如今只剩下两万多。”

    朱妈妈也也感叹:“当初把我们附属的学校医院归到社会的时候,大家还不愿意,现在想想,真是万幸。”

    朱羡鱼的同学有不少还是回了钢厂工作,她想到那些同学的近况,微不可及的叹了口气。

    毕竟是奉献了小半辈子的单位,虽然早就退休了,朱爸爸还是觉得难过,他一杯白酒喝完,正打算倒第二杯的时候,朱妈妈手疾眼快的把酒瓶子拿走了。

    “差不多得了,看你难受,让你喝一杯,你还得寸进尺了!”

    朱羡鱼笑着给妈妈帮腔:“爸,一会咱们量血压吧!”

    第二天早上,朱爸爸拉上朱羡鱼出门晨跑,两个人绕道跑去了从前钢厂生活区里的体育场,朱羡鱼跑的累了,坐在看台上,看自己爸爸和别人说话,心中突然有些惆怅。

    朱爸爸向女儿走来,朱羡鱼头上的汗还没擦干净,他递来一瓶矿泉水,说:“你可真该注意锻炼了,小时候还学游泳的呢,现在跑个两三千米就喘成这样,还不如我这个老头子。”

    朱羡鱼咕噜咕噜喝了半瓶水,操场的看台有些老旧,过道上的彩色油漆都已经斑驳了,朱羡鱼走下来,才发现,楼梯形看台的侧面,写了一个大大的“拆”字。

    朱爸爸见女儿盯着那个红字:“福利机构都成了累赘,陆陆续续的,钢厂的电视台、电影院、工会什么的估计都要拆了,刚刚那个师傅说,游泳馆倒是保留下来了,估计二楼要改成健身房,面向社会营业。”

    父女两个一前一后,缓步走出了体育场,体育场旁边是钢厂原先的第三附属小学,如今已经归了社会,孩子们下了课,翻墙到体育场里玩闹,似乎完全不知大厦将倾。

    明明是阳光明媚的六月,整个厂区却似乎带着股沉沉的暮气。

    中午睡觉的时候,朱羡鱼梦到了小学的时候,她刚刚升上三年级,一群孩子们排着队,穿小路从二小走到体育场去开运动会,看台上黄色的油漆反着光,她站在接力赛最后一棒的位置,压着腿,紧张的抬头去看自己班级的同学们。

    然而一个班的同学,听mp3的,看的,吃零食的,写通报的,甚至林渊那个三好学生还在写作业……干什么的都有,却没一个人看她的。

    枪响了,看台上的同学终于把注意力转到赛场这边,跳起来加油,朱羡鱼看着上一棒的同学离自己越来越近,她接过接力棒奋力向前跑。

    她知道,这场比赛,他们班是拿了第一的。

    她也知道,接下来在学校的播报中,她的名字会被提及。

    但她还知道,这些都是她已经回不去的清白之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