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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夏家,八点刚过,许姨张罗着让他俩吃早饭。
姜蘅还有课,匆匆一碗粥下肚,就赶着回教室,那摞新买的旧书就被她暂时搁在夏家。
当天夜里,姜蘅有校广播台直播任务,结束时夜深,也不方便再去夏家。
如此等到第二天傍晚,她才又来到夏家。
进门时,夏雁时和许姨在餐厅吃晚饭,姜蘅正好听见许姨唠叨夏雁时胃口跟猫似的,什么东西都舔两口就不吃了。
姜蘅心想你是没看到他真正放开肚子吃东西,海量。
这一想,便没忍住笑出声。
许姨见到她,立即起身要添碗筷,“蘅蘅来了!吃过饭了吗?快来坐,一起吃点。”
“姨姨你自己吃,别管我,我在食堂吃过了。”姜蘅边说边走近,见满桌无油水的清汤素菜,难怪夏雁时不爱吃,看他又不是很饿,八成午后和武勋檩自饱自足过了。
许姨坐回去,端起饭碗,有些不忿,“蘅蘅,你评评理,这些菜难道不好吗?小夏都不爱吃。”
姜蘅笑道:“食材讲究,手艺上乘,心思还巧,都是好菜。”
一旁夏雁时暗暗嗤了一声。
夸了几样,唯独不提味道,避重就轻哄了许姨,又不违心。
哼,精怪。
许姨果然开心,去给自己盛第二碗饭了。
姜蘅拿胳膊肘顶顶夏雁时,“你怎么样?”
夏雁时问:“什么?”
“眼睛呀。”姜蘅压低声,“有好转吗?”
“没有。”
姜蘅皱眉。
许姨端着碗出来了,姜蘅不再多问,等夏雁时又咽下两口鱼汤,说吃饱了,她便跟着一起上楼。
一进书房,不等夏雁时坐定,她掩上门,飞扑到书桌上,确认道:“一点都没好转吗?”
“没有。”
姜蘅心头失望,但面上丝毫没表露,只安慰他,“看来是我这个愿望太小了,再试试!”
夏雁时在桌上摸索他那只特定的遥控器。
“这儿。”姜蘅一把塞进他手里,“说起来,我的书呢?”
说起书,夏雁时神色变化,微妙间有种不可言说的尴尬,“书……在进门右手书柜上。”
姜蘅走回门边,果然见到自己的书被整整齐齐堆成两摞。她随手拿起一本,哗哗翻了起来。
夏雁时耳听她翻书动静,似是忍了忍,又实在没忍住。
他问:“你确定这是你想买的书?”
“是啊。”
“没买错?”
“当然。”
“……”夏雁时陷入疑思。
姜蘅察觉到不对,转头看他,“你怎么了?”
“……昨天武勋檩过来时,我让他帮忙扫描了其中几本。”夏雁时欲语还休,“……这里面的部分内容,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这下姜蘅全听明白了,她的脸蓦地通红,“你干嘛要看!不是,你吃饱了撑的去听我买的书?”
夏雁时书房电脑连着一台扫描仪,所有纸质材料只要扫描,电脑里的语音软件就能自动诵读内容。这是他眼盲后为了不中断学习特意找人弄的,说是方便,但真一页页扫描起材料,其实也麻烦。
真是公鸡下蛋,母鸡打鸣,没事找事干!
她放心地把这些书暂放于此,图的就是夏雁时眼盲,许姨又从不看书。
夏雁时却说:“我只是好奇你喜欢的通俗文学是什么。”
“……”
好奇到不惜花功夫扫描听读?
他不是最讨厌做无谓之事,浪费时间吗?
人设又崩了啊夏雁时!
姜蘅底气不足地问:“那……你都听到了什么?”
夏雁时本来就白皙的耳廓一热就红,声音也虚,听起来像是刚刚的晚饭全吃狗肚子里了,“……你买的真不是淫-秽读物?其实……从人性来说我也能理解。”
“你理解个屁咳咳咳!”姜蘅一口唾沫差点呛死自己,“你才买的小黄书!那只是早些年的台湾言情小说而已!少女怀春,谈情说爱的事,怎么到你这就、就成小黄书了?!”
“可是有些章节的描写过于露骨了,我也没看出什么艺术性,就是感官刺激。”夏雁时仍质疑,“你心心念念的就是这些书?我还以为……”
“你还以为是莎士比亚,托尔斯泰啊?”
夏雁时微撇了下嘴。
姜蘅看得分明。
他挺不屑。
姜蘅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真是万万想不到自己都二十岁了,竟然还会因为看两本言情小说被人说教。
这个人还是夏雁时。
靠!
姜蘅邪火顿起,说话寒飕飕的能飙出冷箭来,“管天管地,管不着拉屎放屁!夏老板你老这么鸡蛋里挑骨头,就不觉得用眼过度视觉疲劳吗?”
夏雁时的脸霎时拉下来了。
又来了。
姜蘅的嘴,杀人的鬼。
夏雁时有时真是困惑,明明他说十句话杀伤力都不敌姜蘅一句,偏偏姜蘅招人喜欢,他却成了人人喊打的食人花。
没错,他耳闻过自己的外号。
内心毫无波澜。
许姨推开半掩的门,胆战心惊地探进一颗红艳艳的大脑袋,“好端端的怎么吵起来了?别吵了吧。”
她蹭到姜蘅身边,小声问:“你怎么惹他了?”
姜蘅说:“我没惹他,是他找茬。”
夏雁时说:“说她两句她就炸了。”
姜蘅登时又气鼓了眼。
许姨忙安抚地摸摸姜蘅胳膊,责怪夏雁时,“小夏你少说两句!”
姜蘅瞪着夏雁时,“迂腐古板,朽木一桩!”
许姨又拉她手,“蘅蘅,你也别说了。”
姜蘅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她揉了下脸,沮丧道:“姨,我今天先回去了。”
许姨诶诶答应着,正要嘱咐她回去好好休息,耳边却听夏雁时冷冷说:“谁说你可以走了?”
许姨只觉眼前一黑,就见夏雁时绷着脸说:“许姨,你可以下班了。”
姜蘅立马挽住许姨胳膊,蚊音一般地哼唧,“你走我也走。”
两边受胁。
眼前的黑……更黑了。
和事佬没当成,眼瞅是要成炮灰了。
许姨看看她,又看看夏雁时,弱弱喊:“小夏啊……”
夏雁时不留余地,“不早了,让陈叔送你。”
这鬼见愁的!
许姨立怂,只得保己弃姜,“蘅蘅啊,我只是他家阿姨,一个人老珠黄任劳任怨的阿姨,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上有偏头痛,下有膝风湿,我……我……我要打卡下班保重身体去了。”
姜蘅把她抱得更紧,拼命摇头。
“蘅蘅,今天这局面,我必须教你一个真理。”许姨同情地抚摸姜蘅的狗头,“夏家这个家,站在金字塔顶上的从来只有一个人,就是小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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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姨要叛逃了。
姜蘅拉着她胳膊,嘤嘤嘤喊了半天姨姨。
许姨换上自己时髦的长筒靴,鞋拔子抽出来时,想了想,递到姜蘅手里,“要不这个你拿着,自卫。”
“……”
许姨忙说:“开玩笑的啦!我拿命跟你担保,小夏是好孩子。”
一楼扩音器传来夏雁时冷淡的催促,“姜蘅,别浪费时间,咱们这事还没完。”
许姨跺脚,气地骂:“这小迂腐!臭顽固!活该单身二十年!再这么下去,守着童子身修成神仙老爷了都没小仙女看得上他,到头来人七仙女还得嫁个偷衣服的董永!”
姜蘅刚要解释偷衣服的是牛郎不是董永,就听夏雁时的声音二度传来,“阿姨再见,路上小心。”
催催催,他改名叫催人走算了!
许姨念了个佛,脚底抹油,速速逃去。
姜蘅眼看电梯门开又关,心问许姨你的命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她长长叹气,转身认命地,心事重重地去直面夏老板的喜怒无常。
她总觉得,夏雁时对她有很深的误解。
就好像七仙女偶遇董永卖身葬父,就一心一意认定他孝贤勤善,寻死觅活嫁过去,柴米油盐一阵后又惊觉对象货不对板,不是记忆里那举世无双可托终身的良人。
就有了点恼羞成恨的意思。
姜蘅胡思乱想要上楼,结果没踩两级台阶,就听到扩音器里传来电子女声,她愣了一下,听出那是系统在朗读小说片段。
……她立即产生强烈不祥的预感。
果然,随着内容推进,系统朗诵到了某些须被彻底销毁的片段。
这些内容,如果只看文字,也就一般般的荷尔蒙亢奋,如果再露骨些,荷尔蒙促进多巴胺,相辅相成,也容易干-柴-烈-火一触即发。
可转换成音频,尤其是机械的,冰冷的,没有声调起伏的系统腔,那感受就从春药霎时变成毒药。
姜蘅热血上涌。
气的。
“夏!雁!时!”
姜蘅狂奔上楼,书房门被她用力推开,撞到墙壁甚至重重反弹回来。
她冲向罪魁祸首,就要抢他手里的遥控器,“你给我关掉!”
夏雁时举高遥控器,任姜蘅伸长手蹦跶也够不着。
姜蘅问:“你什么毛病?”
夏雁时相当执拗,“这难道不是色情描写?”
姜蘅气道:“淫者见淫!”
夏雁时又被气懵了一瞬才反驳,“要真是我淫者见淫,你坦坦荡荡,那你为什么不敢听?”
姜蘅简直要被这王八蛋气死,“你怎么这么不要脸!”
“我不要脸?”夏雁时说,“我这是在替自己讨公道!咱们能不能停止人身攻击,讲讲道理,这到底写的什么?”
姜蘅大叫,“关掉!”
“不关!”
系统女声在一字一顿地念。
嗯、嗯、啊、啊、好、舒、服、不、要、停。
姜蘅的脸红到要渗出血来,她攥住夏雁时一只胳膊,忽的求饶,“大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心术不正,是我饱暖思淫-欲,是我年轻时不好好学习每次只考年级第一没冲出亚洲愧对祖国,夏老板,夏学长!求求你关掉吧!”
夏雁时被她天花乱坠一通词汇砸得脑仁疼,“都说了叫师兄。”
“师兄!我亲爱的师兄!嗷!”
“你严肃点。”
姜蘅立正。
夏雁时警告,“你站好,别动,我就关掉。”
姜蘅敬礼。
夏雁时摁停了电脑语音系统。
一时间,万籁俱寂。
姜蘅松口气,捂住滚烫的脸,蹲了下去。
许久没听到她的声音,夏雁时问:“你在哪?”
姜蘅的声音从指缝间漏出来,咬牙切齿的,“地上。”
夏雁时往前迈一步,被她绊了下,他问:“你蹲地上干什么?起来。”
“我蹲地上你都要管?”
“挡到我了。”
“哦。”姜蘅往旁边挪开两步,继续蹲着。
夏雁时往前走出两步,转回来,又被姜蘅绊到,“你怎么还蹲着?”
姜蘅憋着气,“你很烦诶。”
夏雁时摸摸鼻子,“……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不会再放这个了,我也是被你骂糊涂了。”
姜蘅抬头,看他似有示软,刚刚瘪掉的气焰霎时又作死地高涨起来,她跟个皮球似的弹起,指着夏雁时的鼻子训,“夏雁时,未经女性本人许可,在她面前放这种充满性暗示的音频,几经劝说屡教不改,你这够得上性骚扰了啊!”
夏雁时呆若木鸡。
他发现他真的永远说不过姜蘅。
姜蘅双臂环胸,找到了道德和法律的制高点,整个人意气风发,趾高气扬。
夏雁时冷静下来,“不是你说这是通俗文学,是少女怀春的浪漫描写吗?”
“那描写也分可描述和不可描述啊!你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分不清轻重吗?更何况,咱们有熟到可以不分场合地开这种玩笑的地步吗?”
夏雁时彻底被她呛住。
姜蘅扳回一局,知道这会儿就得激流勇退,方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要走了。”她冷冰冰单方面宣布战役结束,也不等他反应,撒手就要跑。
“姜蘅。”夏雁时果然伸手要拦她。
姜蘅扭身避开。
夏雁时没拉到她,以为她真生气了,“我向你道歉。”
赢了!
姜蘅憋住笑,仍然冷冷的,“不敢。”
她想了下,补刀一句,“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语气拿捏得相当准确,失望,就得是失望!
因为憋得厉害,她声音发紧,听上去倒有三分呜咽感。
看不见的夏雁时果然上当,“……你哭了?”
他伸手找她,却没找到,又听见她脚步朝外走,他情急,下意识追过去。
他眼盲后很谨慎,鲜少有这样失分寸的时候,却因为追得太急,心慌意乱间大半个人撞到门框,咚!
他踉跄退后数步。
姜蘅惊呼,“夏雁时!”
夏雁时也不知道自己当下在想什么,本来还能站得稳的双脚,在听到她关切的喊叫后,似是无师自通地软了一下,整个人就那么栽倒在地,“晕”过去了。
“夏雁时!”姜蘅大惊失色,跪到他身边,想扶又不敢碰他脑袋,手足无措地喊:“你怎么样?”
“夏雁时?”她喊了几声他的名字,见他毫无反应,吓得连人带声都打起颤,“我、我、我打120!对对对对对……”
她手脚并用爬去翻包里的手机。
夏雁时怕闹到不可收场,伸手一顿乱抓,抓到她的室内拖鞋,又往上扣住她脚踝,紧紧握住。
姜蘅猛回头,心里巨石落下一半,她爬回来,心慌神乱地把他扶坐起来,“你醒了?哪里疼?”
“呃……”夏雁时骑虎难下,此时万分庆幸自己看不见,就能睁眼说瞎话,“……我怎么了?”
“你刚刚晕了!”
夏雁时心虚地垂着脑袋,一顿支支吾吾嗯嗯。
姜蘅极不放心,“我打电话给陈叔,咱们去一趟医院吧?万一脑震荡,或者……或者……颅内出血?”
“没!没事!”夏雁时压住她的脚,防止她再跑到他逮不住的地方,“你别跑就行。”
“我不跑了。”
夏雁时说:“刚刚是我考虑不周,对不起。”
姜蘅自己弄巧成拙,看着夏雁时脑门上真真切切肿起来的包,良心尤其不安,“是我对不起你。”
他是个盲人,她不应该冲他耍心眼的。
“不,是我的错。”
“不不,是我。”
两个人同时沉默,又不约而同开口。
“以后……”
“我们……”
夏雁时忙礼让,“你先说。”
姜蘅点头,“那,我们不吵了。”
夏雁时也点头,只觉这一晚兵荒马乱,什么都不对了,“不吵了,再也不吵了。”
吵得他头疼。
如果给夏雁时时间,他或许能趁热从这场混乱中理出点他过往从未深思过的头绪,可紧接着,有道声音插了进来。
“……那个……”
是武勋檩。
他左右手各提着个外卖袋子,岔腿站在书房门口,嘴巴张得蛋大,表情极其震惊。
他瞪着地上那俩货,良久讷讷地问:“……你们要不要抱头哭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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