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老人上车时，荀羽才放好自己的背包坐下。

这趟车和来时相比空落许多，荀羽的座位是19号，位于大巴车的右后方，从她的角度，刚好能够清楚地看到坐在左前方老人和她的女儿。

两人都没有随身行李，中年女人把父亲安置在靠窗的座位后，又下车去买了两瓶矿泉水，临近发车，才折返回来。

六点半，司机准时出发。车很快开出了县城，上了高速，荀羽半眯着眼，望向窗外那一轮残阳。太阳的余晖仿佛大火燃尽后四散的火星，将葱茏的树丛染红，枝枝蔓蔓上的光点随着晚风摇曳，最后统统遁入了漆黑的夜色。

荀羽不觉打了个呵欠。

差不多一个钟头，车将将开进桥城，一道凄厉的哭声吵醒了所有昏睡的乘客：“爸！爸！你醒醒啊！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啊！”

安静的车内被这个声音点燃，一瞬间沸腾起来。大部分乘客从座位上探出了头，伸着脖子往前张望，更热心的则直接奔上前去查看情况。其中一人凑近，端详老人了一会儿，半晌，吓得迸出一声惊呼：“这老爷子脸都发紫了，难道已经死了？！”

“报警！快报警！”

“不对，是打120，赶紧打急救电话！”

荀羽蹭一下起身，奋力扒开人群：“大家让一让，我是医生，让我检查一下是怎么回事！”

中年女人一眼认出了她，眼神如遇救星：“医生！快！快帮帮我！看看我爸到底怎么了！”

荀羽安抚似的颔首，郑重道：“这里请交给我，你负责让所有人回到自己的座位，把走道空出来。司机，麻烦您就近停车，立即联系120！”

说完，荀羽回头看向车厢内的其他人：“情况紧急，在座如有医护人员，请立刻站出来，我需要你的帮助！”

一车人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一个扎马尾的女孩犹豫着举起了手。

“我……我是学护士专业的！”

“谢谢！麻烦你帮我把19号座上方行李架上的背包拿过来，里面有急救包！”

“呃……好！”

将老人放平在走道上，荀羽双膝跪地，伸手去探他的颈动脉。脉搏微弱，心跳减慢……但还好，尚没有失去搏动。

她又探了探他的鼻息，呼吸明显较正常急促。

“老先生！老先生！”荀羽凑近他耳畔，尝试唤醒他。

躺在地上的老人没有丝毫反应。

基本可以确定是缺氧造成的暂时性休克了。

荀羽示意女孩打开急救包，将可能用到的工具一一摊开准备好，自己则转头询问已吓得面无血色的中年女人：“刚才在候车室，我听你说，老人有肺病？”

“是……”

“他今早搬了一袋米回家？”

“对……可是一袋米而已，就算伤到了筋骨，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突然就不省人事了啊……”中年女人说着掩面啜泣起来。

荀羽没作声，视线扫过老人微微肿起的面部和颈部，果断解开了老人的上衣。

胸腹呈肿胀状态，典型的皮下气肿症状。她再用手指按压老人的皮肤，明显感觉到皮下大量气体。

心中有了判断，荀羽沉声开口：“张力性气胸。”

中年女人愕然地望着荀羽：“什么胸？”

“简单说，你父亲原本就有肺气肿的毛病，不适合从事重活，今早搬运大米的过程中，可能一用力导致肺部气肿破裂，气体从肺内进入胸膜腔内，而胸膜腔内气体无法顺利排出，导致胸腔内气体增加，压力增大，肺脏萎陷，从而发生呼吸功能障碍，出现休克。”

中年女人看上去仍很茫然，但眼中渐渐多出了惊恐：“我爸爸的情况……很危急是吗？”

“是的，现在已经过去五分钟了，耽误的时间越久，缺氧就越可能会给大脑和心脏造成不可逆的损伤。最好的办法是立刻进行穿刺，释放他胸内的高压，尽快帮助他恢复呼吸和供氧。”

“穿刺？！是把胸割开的意思？！”

“不，只需要开一个两公分的小口。”

“我……”中年女人呆住了，一时无法接受荀羽的说法。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荀羽的眉头渐渐攒紧，再耽误下去，就来不及了！

突然间，中年女人扑通一下跪倒在地，紧紧握住了荀羽的手：“你说，你是医生对吧？”

“是的。”

“你会救活我爸爸的，是吧？”

“我会尽力而为。”

“他不能死！他绝对不能死！”中年女人猛地擦掉脸上的眼泪，眼底竟凛起一抹寒光，“至少，今天还不可以死！”

这话听着着实奇怪，但眼下不是深究的时候。

荀羽颔首：“我明白了。”

戴上手套，深呼吸，她吩咐女孩：“我们开始吧。”

气胸时气体一般向上走，所以穿刺部位往往选在锁骨中线二三肋之间，更容易引流。

找到老人锁骨中线第二肋间隙，荀羽朝女该伸手：“镊子。”

“酒精棉球。”

“手术刀。”

银色的刀刃闪着凛冽的光，一瞬间刺破了老人的皮肤，一股强劲的气体裹挟着细小的血珠自创口喷射而出。女孩还只是个学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面，心里难免发怵。

见创口有微量血液渗出，荀羽朝她伸手：“纱布。”

女孩没动。

“别紧张，把纱布给我。”荀羽投过一个鼓励的眼神。

“嗯……好！”受到鼓舞，女孩连忙打起精神，递过纱布。

荀羽低头为老人按压止血。

一时间，现场只有一车人此起彼伏的粗粝呼吸声。

救护车的声音逐渐逼近，感觉一抹耀眼的红色透过明净的车窗照进来，荀羽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放下手中的工具，她回头仰起脸，看向赶来的急救人员，眼神恳切：“抱歉，时间紧急，我先为患者进行了排气处理，但这里没有引流装置，剩下的，就拜托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