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桥城高速收费口时，差不多是下午六点。

等着过闸的车排了老长一列，江雨熙是个急脾气，见此场面，嘴巴立刻撅得老高，呼哧呼哧吹着气，只差挂个油瓶。

究其原因是她现在的心情不太美妙。

刚才在她自以为很有技术含量地撩拨完肖曳后，肖曳的确是沉默了一会儿，她当时心里还是很美的，觉得自己虽没吃过猪肉，但围着自己跑的猪还是不少，只要她有心，哪会怕勾引不到男人？小公主对自己，向来有自信。

但问题在于，肖曳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竟然邪门地发话了：“你知道，这其实也算一种性骚扰吗？”

“……？”面对眼前这顶高帽，小公主傻眼了。

“所谓性骚扰，不仅是加害者肢体碰触受害者的性别特征部位，言语上令对方产生心理不适也算。”肖曳说着掀了下眼皮，给了她一个“你自己体会”的微笑。

江雨熙惊得张了张嘴，脸渐渐憋成了个巴掌大的柿饼。

我可去你的吧！如果不是需要他的手机导航，她觉得自己早就一气之下把他扔路边的应急车道上了。

撩拨男人真是门好高深的学问——

小公主表示不想学了，想做学渣。

好不容易排队过了闸，江雨熙糟糕的脸色仍没有好转，一进桥城就把油门踩得死紧，恨不得立刻冲进城区，把人撂下。

好在肖曳是明白人，江雨熙的车一进南城区，他就主动开口了：“放我在前面的路边下车吧。”

江雨熙一听简直开心坏了，立马给了个急刹：“好走啊！”

肖曳点了下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是我需要借你的手机嘛……而且我不还性骚扰你了么？就当将功赎罪了吧！”江雨熙说着做了个抱拳的动作，油门一踩，飞快地跑了。

好像对小姑娘下手有点儿重了？望着江雨熙远去的车屁股，肖曳抱臂思索了一会儿，轻叹一声——怪只怪荀羽把他的心情搅得不太好。

他心情不太好，也就没心情关心人家心情好不好了。

抬腕看了眼时间，荀羽的车应该刚从灵泉县出发，那么他现在去那儿坐坐，刚刚好。

差不多饭点，正是诊所一天里最清闲的时候，王医生洗了手，把晚饭热上，又顺手捞了几个小橘子，边剥边往回走。

就在这时，玻璃门忽然被拉开了一条缝，一张有点儿熟悉的面孔探进来：“王医生，好久不见。”

“欸？”王医生微微一愣，恍然大悟，“噢，原来是你啊！”

肖曳点点头：“好久不见，王医生。”

王医生和煦地颔首，朝他递过个橘子：“吃么？”

“谢了。”肖曳大方接过来。

“随便坐吧，这会儿也没什么病人。”王医生又道，说着拉开椅子，坐回了桌前。

肖曳在候诊区坐下了，默默剥着手里的橘子。

王医生纳罕地打量了他一会儿：“来找小荀的？不过她今天休息啊，没跟你说吗？”

“不是，”肖曳顺手把剥下来的橘子皮丢进垃圾桶，抬头冲王医生诚恳地笑了笑，“我今天是专程来找您的。”

“找我？”

“是的。”

“看来有烦恼啊……”王医生看着他，神态温和，“正巧我没事，你要愿意的话，就说来听听吧。”

“荀荀……我是说荀医生，一直以来都是这种生人勿近的状态吗？还是从她爷爷去世之后，才变成这样的？”

王医生诧异：“你知道她爷爷的事？”

肖曳沉默片刻，低声道：“那次事件，我是负责打捞巴士残骸和遇难者的工作人员。”

王医生长叹一声：“这事吧，她是真挺可怜的，一点儿征兆都没有，爷爷就没了。但她性格变化的契机，却不像是因为她爷爷，因为那之后她来上班，虽说不如之前那么明朗，但也跟现在不太一样……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变化应该是因为她爷爷去世后不久，我们诊所附近曾经出过的一桩车祸，当时去世的小女孩跟她爷爷来我这里拿药，小荀似乎很喜欢她。现在回忆起来，车祸发生之前小荀的表现其实挺奇怪的，感觉很紧张，好像害怕发生什么似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第六感作祟。那天小女孩离开诊所没多久就出意外了，小荀赶过去的时候，刚好看见自己给小女孩买的糖豆洒了一地。大概是那个场景令她触景伤情了吧，之后没多久，她就跟我提辞职了。再回来，人就变了，很抗拒和人交际，当然，我知道，她内里的那副热心肠没变。”

肖曳沉思了一会儿，怅然地笑了：“关于最后一点，我也很清楚。”

可是关于“第六感”的说法，他还是持怀疑态度。荀羽不像轻易相信直觉的人，她做事总是有理有据。

王医生听罢，眼光蓦地一亮：“你喜欢她吧？”

“……是。”

王医生慈爱地望着他，慢慢道：“那我就多句嘴啊，我们小荀啊，的确是个值得喜欢的好姑娘，但她可不是那么好追的哦……不过，依我的眼光，你应该没问题的。可能她还没意识到，但她跟你在一起时的状态，是我见过她回来之后，最轻松的样子了。”

从王医生的诊所出来，肖曳沿街漫无目的地走着。

这一趟去见王医生，不能说没有收获，但也平添了更多的疑惑。

如果爷爷去世不是荀羽把自己与身边人隔离开的原因，那么真的是因为目睹小女孩的车祸现场吗？

可以的话，他很想立刻问一问本人。

当然，还可以就她强行将自己和江雨熙凑作堆的事顺便发个难。

他倒要看看，荀羽会不会真的一个不爽，动手揍他，这么想一想，他竟然还有点儿小期待了，嘴角不由往上扬了半分。

拿出手机，肖曳调出荀羽的微信发了条消息：“回城了吗？”

看时间，应该差不多到了。

等她回复的功夫，肖曳拐进了街边的一家快餐店，要了份炒饭，吃到一半，兜里的手机竟然响了，他略吃了一惊，不像荀羽的风格啊？

拿出一看，果然不是。

电话那头，贾士豪的声音高得震天响：“我听说烦人精今天特地跑你培训的乡下去送衣服了？”

肖曳皱着眉，把手机稍微拿开了点儿：“她跟你说的？”

贾士豪不屑地哼唧了一声：“用得着吗？”

“所以？”

“我有的是眼线！没事，打电话就是为了衷心地提醒我的救命恩人一句，虽然我还是觉得荀医生那个刺头不咋地，但那个烦人精更不行——刺头嘛，好歹有一副高冷的灵魂，但江雨熙，她根本没有灵魂！”

他豪迈的声音震得邻桌都回过了头，刚好手机有新消息的提示音，肖曳懒得继续跟他掰扯，敷衍了两句，把电话挂上了。

切出页面一看——

服务号消息。

行吧，那就再等等。

直到深夜十一点，荀羽都没有回复那条消息。洗完澡出来，肖曳拿起手机，盯着几小时前发出的那条消息看了一会儿，终于没忍住，又发了一条：“没别的意思，只想确认一下你平安抵达。”

话说到这份上，想必一句“没事”的回复是可以收到的。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手机依然没有反应。

肖曳想了想，调出了荀羽的手机号码。

电话拨过去，通是通了，但没人接，再接着打，同样的情况，打到第三通，电话突然关机了。

肖曳原本靠在床头闭目养神，耳膜被电话里突如其来的冰冷女声一震，心口顿时一紧，如果荀羽不是不想回消息，而是没办法回消息呢？

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吓得他立刻坐直了身体。

荀羽向来不吝展示自己的冷漠，因此他也本能把她无应答归咎于她的冷漠。可她再冷漠，也会在保持距离的同时，恪守所谓的礼仪。

但今晚的荀羽明显不像是那个哪怕一脸不高兴，也会跟自己和气说一声“告辞”的荀羽，就当他多心吧，他必须去亲眼确认一下。

迅速起身换好衣服，肖曳快步走向门口，没想到撞上刚回来的卫修。下午培训结束前，他已经请示过有事需要提前离开，没想到现在才回来。

“这么晚还要出门？”卫修好奇地打量他。

“嗯。”

“去找荀医生？”

“……你怎么知道？”

“没什么……”卫修若有所思，“下午见面后，我觉得她这个人挺有意思的，而且似乎对你很在意……不过，现在看起来，你好像对她更在意啊。”

肖曳皱了皱眉，虽然不确定他从哪得出的前半段结论，但他现在也没时间跟他展开讨论。

“我有急事要去确认，有什么我们回来再聊吧。”

“好啊。”卫修微笑着，轻轻挥了挥手，“那我就来准备今晚的宵夜吧，总感觉，今天会是个很漫长的夜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