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赶回学校续上电费，又去图书馆查资料，等到天黑才约上室友去食堂吃饭。

那个预言了姜蘅命运齿轮的室友叫庞斯芸，五官美艳身材高腴，着装风格五彩斑斓，和她走在一起，160身高44公斤的姜蘅连绿叶都不如，撑死就是一细枝枝，风吹就折。

这个点食堂人不多，庞斯芸端着餐盘回来时，姜蘅已经开吃了。

“你怎么就点这两个菜？”庞斯芸从自己盘里给她夹肉，“又缺钱了？你们老家不是刚发了助学金？”

“不缺，但我得存起来。”姜蘅拦住她继续夹肉的筷子，“你自己多吃点。”

庞斯芸拍开她的手，又夹去两大块红烧肉，才满意道：“你吃，我减肥呢。”

姜蘅嘴角下瘪，可怜兮兮。

“庞姐！”

“姜妹！”

姜蘅一眨不眨看着她，“你对我真好！”

“别这样看我，我也是无利不起早。”庞斯芸笃定地说，“你绝非池中物，苟富贵，勿相忘啊！”

姜蘅咬了口红烧肉，含糊不清地说：“你可真看得起我！”

“你可是我们年级第一的保持者，德智体美劳全面开花的学院之光，放眼全校，能比你优秀的也就夏雁时了，哎不对，夏雁时不是被拉下神坛了吗？那你就是top了！”

“咳！咳咳！”夏雁时这三个字像是往红烧肉上洒了厚厚一层胡椒粉，呛得姜蘅鼻辣嘴麻，硬生生吃不出滋味了，“吹过头了啊！”

庞斯芸翻出纸巾递给她，“干嘛这么大反应？”

姜蘅没提下午面试时自己的恶作剧，她问：“夏雁时出事后，有最新消息吗？”

“只听说他很久没来学校了，他们系的人也不清楚他的近况。”庞斯芸感慨，“以前多天之骄子的一号人物，谁能想到出事后墙倒众人推，群众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他淹没。”

“论坛上传的一些事不一定是真的。”

庞斯芸点头，“那肯定啊，他们还说你是克拉拉·莱辛呢。”

“谁？”

“法国七月革命里领导群众反抗暴政的自由女神，被画到世界名画里的那位。他们还把你头像p上去，脚底下踩着的尸体也给p成夏雁时了。”

姜蘅露出荒谬的表情。

庞斯芸哈哈大笑，“你跟夏雁时的仇可结大了。”

姜蘅几口塞完饭，“你慢慢吃，我刷微信。”

她有几小时没打开微信，这会儿几千条未读消息化成漫天红点，跟红灯警告似的。

姜蘅兼职了三个网红微信群的管理员，都是满群状态，此外还有几个小群，也都是两三百人，这些群又延伸出无数微信好友，为了处理这些繁杂的信息，姜蘅养成了利用所有碎片时间刷消息的习惯。

姜蘅一目十行，擅长在海量信息里提取重点，她不过刷了两分钟，就在代购群九百条消息里抓到一个暗中拉人的群友，姜蘅先查她的发言记录，又找被拉的群友，证实那是位抢生意的小代购后，将证据截屏发送群主——她的雇主，随后直接踢人。

雇主是个爽快人，直接发来一个微信红包。

姜蘅木然地接受红包，又去刷代写作业群的信息，选了两单业务，让那边发内容过来。

哪怕姜蘅很娴熟，这些垃圾消息也过于海量，让她麻木地疲惫着。

那些不断刷屏的文字、表情包和图片逐渐扭曲，沿着被热气蒸腾的空气和浮尘往她耳朵里钻，姜蘅觉得痒，用手指掏了掏耳廓。

食堂里有人大笑，有人快跑着从她身旁经过。

姜蘅皱眉。

她刚刚似乎耳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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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庞斯芸回到宿舍，刚放下包，姜蘅的手机就响了。

陌生号码来电，姜蘅疑惑地接起来，“你好。”

“我是夏雁时。”

曹操都没他来得快！

姜蘅心慌心虚外加心悸，慌乱的就跟大雨天里要被乱棍打死的祺嫔似的，死活抓不牢手机，颠来滑去仿佛握着个滚烫山芋。

庞斯芸路过，接住手机，见是个陌生号码，“诈骗？挂他！”

电话被她挂了。

姜蘅：“……谢谢？”

庞斯芸把手机还她，摆摆手，大恩不言谢地回自己桌前了。

那个号码再次打进来，姜蘅做了会儿心理建设，感觉自己怎么也宫斗到皇后段位了，才从容接起，“喂。”

“我是夏雁时。”

姜蘅一听这五个字，下秒就自动打回冷宫，瑟缩地抠床柱上的一处铁锈，“……你说你是谁？”

“我是夏雁时。”夏雁时言简意赅，听不出情绪，“我在小操场等你，麻烦你过来一趟，我有话和你说。”

姜蘅支支吾吾还没想好说什么，电话已经被挂断。

不会是她在神灯那儿拖他下水的事被无辜正主知道了吧？

这是杀人灭口，不，兴师问罪来了？

哎呀神灯那大言不惭的口气没想到就是个窝里横！

万一神灯真的能满足她的少女心愿，给夏雁时下蛊下降头实在不行还能上乙醚……

禽兽啊姜蘅你还知道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吗？！

啧，神灯的办事效率也太慢了吧？

惆怅点烟.jpg

正在换衣服的庞斯芸卡着半个脑袋看她，“你的表情刚刚经历了四季交替，目前又回到了适合野兽繁殖的春天。”

……

姜蘅晃晃手机，莫名心虚地隐瞒了夏雁时的身份，“呃……学妹有事找我。”

庞斯芸冲她翻白眼，“八成又是无聊的人无聊的事，别去了，准没好事，浪费你时间。”

姜蘅心说你要是知道对方是夏雁时，这会儿已经挥着扫帚赶我下楼了。

“我速去速回！”姜蘅笑嘻嘻往庞斯芸腰上摸了一把，在她发怒前溜出宿舍，风一样跑了。

小操场在宿舍区西边，因为设施破旧，平时没什么人过来，姜蘅用手机手电筒照了半天，才在及膝高的野草丛里找到孤魂野鬼一样漫游的夏雁时。

这……

他该不会真被下降头了吧？

也对，以前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就算虎落平阳，也不会屈居到边喂蚊子边等她吧。

宿舍区的灯光远远落在不停绕圈的夏雁时身上，给他笼上一层蒙昧的光晕，身量瘦长，脊背挺直，即便置身昏暗，也坚定如海岸灯塔。

姜蘅想起自己新生入学时在动员大会上初见夏雁时，隔着乌泱泱的人头，她仰起脖子看大屏幕上代表老生致辞的他，那是姜蘅现实生活中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丰神俊朗”四个字的含义。

姜蘅轻摇头，不去忆往昔，加快脚步走过去，“学长！”

夏雁时顿住，警惕地看过来，“谁？”

“我。”姜蘅打着手电光照自己下巴，想活络下气氛。

夏雁时无动于衷，漠然地确认，“姜蘅？”

“……嗯。”姜蘅悻悻放下手机，刺眼的手电光不小心射到夏雁时双目，“对不起。”

夏雁时却没什么反应，眼都不眨。

气氛略尴尬，姜蘅别扭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夏雁时半晌不语。

南国夏末的夜应该裹着热风，黏糊潮闷，可从夏雁时那端吹来的风，竟诡异地挟上几缕阴森森的寒气，混着草丛里此起彼伏的虫鸣，令人惴惴。

本就心虚的姜蘅忍不住抠起指甲，“那个……”

“帮你实现一个合情合理的心愿。”夏雁时双臂环抱于胸，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唤她，“姜、蘅、同、学。”

……

来了！

但好像来的姿势不对！

姜蘅目瞪口呆。

夏雁时的声音其实清朗悦耳，和他沉默时给人的阴冷观感大相径庭，饶是如此，姜蘅还是在高温天里被这句话惊出一身冷汗。

声音能被变声器改变，但语气不会。

她猜中了开头，却没猜中结尾。

姜蘅开始后退，笑得十分天真无辜，“我听不太懂你的意思呢……呵呵呵……”

夏雁时嗤笑，“别装了，今天下午给你面试的人是我。”

不。

她连开头都没猜中。

那个躲在监控后见不得光的老王八蛋神灯果然就是夏雁时本夏！

这老王八蛋选这么个月黑风高夜荒草碧连天的偏僻地儿，根本不是被下降头，而是打算来给她下降头的！

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等。

如此说来，几个小时前，姜蘅在夏雁时本夏面前，得意洋洋地……告白了？

……

姜蘅的脸宛如火山喷涌，烈焰炽浆肆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含羞带怯，情窦初开了，事实上，姜蘅火大至极。

“也就是说，你是神灯？”她的声音都冷了下来。

“神灯？”夏雁时皱眉。

“就是那个躲在黑暗里制造恶作剧的所谓面试官。”

夏雁时否认，“这不是一个恶作剧。”

姜蘅后退一步，全身线条绷紧，如临大敌，“这不是恶作剧？学长，这是不是你们搞的整蛊计划？偷拍恶作剧里真实反应的那种？然后在你们毕业典礼上全校播放？没想到你们为了恶趣味手笔还挺大，连大企业的面试都可以当资源，哈，不愧是夏雁时。”

她想了想，问：“是不是因为上回那件事你在记恨我？”

夏雁时不假思索道：“不是。另外，那家企业最大股东是我妈。”

嚯，炫富啊！

姜蘅五官都快扭曲了，“那你玩这一出是为了什么？还真被我朋友说中了，搞个校招会来给我下套！为了捉弄我这么处心积虑值得吗？”

“我说了，这不是一场恶作剧，你的面试对我很重要。”

姜蘅冷哼。

“……”夏雁时放弃辩解，突然宣布，“姜蘅，我瞎了。”

姜蘅没回过味，“瞎了？我才瞎了居然没看清你的险恶……”

“眼睛瞎了。”夏雁时打断她，“我看不见了。”

“什么？我上回见你的时候你不还……”

她突然噤声。

夏雁时知道她在想什么，直接说：“就是那次眼睛疼，去医院时已经彻底看不见了。”

姜蘅想起刚刚他对手电光束无动于衷的模样，对他的话信了一半，却还有一半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他是夏雁时啊，全校最优秀的学生，龙凤中的翘楚，他的专业需要进行许多精密实验，这样的人，就算打断了腿，也比瞎了好啊！

她倏地想起黑暗里，“神灯”问她的那几句话。

——变成瞎子的感觉怎么样？

——心情糟糕吗？

——我都没哭。

所以夏雁时真的瞎了？

竟然比学校论坛上传播的小道消息更惊悚。

姜蘅恍惚问：“医生怎么说？病因是什么？”

“查不出病因。”夏雁时说，“一个多月了，我不停往返国内外，各种权威专家都替我检查过，一无所获。”

“现在医学昌明，科技发达，不可能毫无办法的。”姜蘅飞快说完，再看他脸色，犹豫道：“……真的一无所获吗？”

“到目前为止，唯一的收获是你。”

刚刚接受了夏雁时失明设定的姜蘅又一次被他惊骇到。

“我？”

夏雁时点头，“据说你能帮我治好眼睛。”

姜蘅恨不得跳起来捶他一拳，“你一次性把话说完好吗？”

“在国内外专家都宣告查不出病因无药可用的情况下，我妈去山上拜佛了。”

“……神仙显灵了？”

“我是无神论者。”

姜蘅翻白眼，“我对你的信仰完全不感兴趣！”

夏雁时也哼，撇嘴继续解释，“当地人向我妈推荐了一位道学大师，他自称是宿命论学者。”

“……这么明显的神棍骗子……”

夏雁时又打断她，“不管你我信不信，我妈信了。”

姜蘅立时感同身受地颔首。

普天之下，抓牢了一位母亲，无异于扼住了她背后家庭命运的咽喉。

“那家伙言之凿凿告诉我妈，我的眼睛是我的心结导致，解铃还须系铃人。”

姜蘅扶额，“……这么老套的话术……你妈被骗了多少钱？”

夏雁时没理会她，“我妈回来后把我出事那天相关人的档案都查了一遍，我因此知道了你的事。”

姜蘅警觉，“我的什么事？”

“你的家庭，以及你窘迫的经济条件。你活得像个陀螺，既在校广播站兼职，又要私下打零工赚钱，这种情况下你还能一直保持你们专业第一名，你相当努力，也知道自己需要什么。”

姜蘅皱眉，“这跟你没什么关系吧，说重点。”

“对事不对人，那件事咱们俩虽有冲突，但我欣赏你的努力。”夏雁时说，“出于道义，我想帮你找一份稳定轻松的兼职，既能改善你的财务状况，又能增加有效的工作履历，于是我把你推荐给我妈，我妈也同意在公司帮你安排一个职位。在我帮你安排兼职的当下，我原本完全黑暗的视力突然又能看见人的模糊轮廓，也能感受到一些模糊的光线，医生们都解释不通。”

姜蘅紧紧抿着唇。

“医学解释不清楚，我妈又去问那位所谓大师，他说你就是我的系铃人。”

姜蘅的嘴唇松开了，表情讷讷的。

……这、这都啥玩意儿？

她晃晃脑袋，仿佛听见了里头的水声，“所以你就整了面试那出？”

……针对她的命运齿轮？

“那家伙坚持说只有做利于你的事，我的眼睛才能恢复，我和他起了争执，为了验伪，才会出现你后来经历的那场面试。”

姜蘅恍然大悟，“所以那场面试是一次实验？实验结果是什么？”

难怪又是内定她，又是变密室恐吓她。

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夏雁时说：“从你为了从我这儿赚钱进门开始，我的视力又变好了一些。”

姜蘅连连摆手，“什么叫从你这儿赚钱？什么叫进门？我们俩是什么封建买卖婚姻吗？”

夏雁时皱眉，“……你这是什么破比喻？”

姜蘅挠挠头，哭笑不得，“不是，你一个搞科研的，你真的相信这些？所以你是真情实感想变成阿拉丁神灯帮我实现愿望？”

“……”夏雁时也觉得自己无可辩驳，“你说是就是吧。”

这么好说话的夏雁时让姜蘅一时无所适从，她顿时怂怂地问：“你今天要说的就是这些？”

“这些是前因，我来的目的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你接受下午的面试，以及为下午吓到你道歉。”

“我接受了你给我安排的兼职职位，你的眼睛就能好转？”

“虽然我不愿意承认，但实验证明那家伙是对的，我必须对你好，只有你好，我才能好。”夏雁时似是轻轻叹了口气，“姜蘅，你愿不愿意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