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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第一片齿轮

熬夜入睡前,姜蘅仔细回忆了她和夏雁时的前因后果,努力想找到最早拨动命运的那个小齿轮。

思来想去,只有夏雁时出事时了。

那是这学期刚开学没多久时的事,姜蘅作为校广播台主播,受学生会体育部和宣传部邀请,进男生宿舍采访校篮球联赛的几位选手。采访过程还算顺利,那几位动辄188的大块头运动员面对身材瘦小笑容可爱的姜蘅,说话音量都下意识控制在“和风细雨”范围里。

采访进行到成绩问题时,篮球员们相互打趣,不知是谁说了句夏雁时刚刚回宿舍了,满间人的心思都开始往外飘。

毕竟进来时,大伙已经被好事者告知,鼎鼎大名夏雁时的宿舍,就在两间外。

校园里关于夏雁时的传说五花八门,从家族脱发、精神分裂到情场浪子,也有盛传他如此鞠躬尽瘁于学业,是私生子的身份让他不被豪门认可,无奈顽强奋斗,还有人说他身患隐疾,钙里钙气不近女色,大学至今男人女人的手都没牵过,清心寡欲上秒立地成佛下秒舍身献魔。

唯独没人质疑过他的能力——他的傲人成绩,以及他大二创建的大学生灰鲸心理健康互助联盟。

灰鲸联盟是一个纯粹的学生自发组织,宗旨明确,体系分明,成果显著,曾获得中国心理学会的表彰,还受邀参与国际青年盛会,声名斐然。有人说单此灰鲸联盟,就足以帮夏雁时以本科生身份录取世界顶级名校的MBA。

也无怪乎众人对他好奇。

姜蘅当然也好奇,要是能捡个学神的吉祥物回去挂到毕业那多美滋滋。

姜蘅说自己暗恋夏雁时,也不算全然撒谎。

——如果逢考就拜夏雁时也是一种爱,姜蘅着实爱得深沉。

可能是众人的期望心理起了作用,没多久,那边宿舍果然传出了争执声。

有人说:“好像是夏雁时的声音。”

所有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头工作,面面相觑后,大家理所当然又鬼鬼祟祟地溜了过去。

那间宿舍的门半敞着,夏雁时背对着他们站在进门处,身形半隐,却看得出笔挺周正,泰山崩顶也压不折,只不过他此刻的语气并不友善,像是在训人,“你已经三天没出宿舍了,不吃不睡胡闹给谁看?不过是次失败的面试,你的抗压能力有这么低吗?”

宿舍里另一个男生佝着背坐在电脑前,耳机挂在脖子上,正在打网游。

夏雁时不耐烦,“方正燃!”

“你少管我!”叫方正燃的男生头也不回。

“懦夫。”

方正燃操控鼠标的手顿了下,没有回应。

夏雁时的口气也越来越冷,“明天有两场大企业的校园招聘,我已经替你报过名。”

姜蘅弯腰挤在人群里,她看不清夏雁时,却能看清正前方打游戏的方正燃。

方正燃僵着脸,紧抿的嘴角比先前更用力,额角突浮的青筋处汗珠细密——姜蘅才在这宿舍门外站了片刻,空调的冷风就吹得她浑身发毛,就这20出头的室温,方正燃却满头大汗。

……不对劲。

姜蘅不自觉攥紧采访稿,脑袋更往前探了探。

“资料都在你邮箱里,去不去随你。”夏雁时临走前最后瞥他一眼,冷笑道,“现在的你,太难看了。”

他倏然转身,冷漠的目光对上门外众人。

姜蘅:“……”

众猛男:“……”

夏雁时沉声,“看够了吗?你们是谁?”

众人哗然,大块头们集体后退两步。

……

只退了一步的姜蘅回头怒视这群四肢发达的男同学,痛心疾首。

腿已经够长了,居然还连退两步,他们是有多怕夏雁时?

……手无缚鸡之力的她更怕啊!

两个部门的人及众热血男儿忽然各自关心起阴晴云雨柴米油盐,无一人关怀正孤身应对“天子之怒”的姜蘅。

姜蘅认命,仰头冲夏雁时露出一个心虚的甜笑,“学、学长,您好……我是……”

夏雁时低头看她,面无表情,倒也不像有进一步威压的举措。

姜蘅正要松口气,余光瞥见室内方正燃蓦地站起身,椅脚剧烈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紧接着一个白色键盘就朝夏雁时砸了过来。

“小心!”姜蘅来不及细想,下意识伸手去挡键盘。

好在那男生似乎没什么力气,键盘只险险擦到了她的手。

夏雁时看她一眼,又回头看方正燃,双目微微眯起,语气更是森冷,“不服气?想打我?一个连自己都打不赢的家伙,你倒是试试走出这间屋子。”

姜蘅看看他,又看看双臂支在桌上垂着脑袋的方正燃——方正燃穿的深色T恤后背已经湿透。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居然在夏雁时又要说话前,抢先一步骂他,“你闭嘴!”

室内外鸦雀无声。

……呃。

姜蘅悔得肠子都青了,硬着头皮结巴道:“他他他他他好像不太对劲……”

夏雁时斜睨着她,不发一语。

姜蘅骑虎难下,解释道:“……呃,应届生就业压力本来就大,受了挫折打两天游戏解压也无可厚非……”

“三天。”

姜蘅嗫嚅,“……没差吧。”

夏雁时冷漠道:“所以你认为他处理问题的态度是正确的,而我是错误的?”

“……”姜蘅欲哭无泪,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巨坑。

夏雁时又问:“你是谁?”

“……”姜蘅瑟缩了下肩膀,“姜蘅。”

“姜蘅?”他目光微动,像是确认着什么,耳语似的又咂摸了遍这名字,随后问,“你是方正燃的朋友?”

“……不是。”姜蘅踟蹰了下,索性把话说开,“说不定他有别的苦衷,面试失败只是一个导火索,压力山大的情况下,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发泄途径确实有限,他也不是从此一蹶不振,他逃避个两三天,其实也不算什么吧?反倒你这样说话,只会给他更大压力……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独受老天厚爱,因为聪明,许多事都事半功倍,凡事顺风顺水。”

最后一句话她声若蚊音,压根不敢看夏雁时的脸。

她一定是头脑发热才会说这些话。

夏雁时的脸色并不好,但也说不上多难看。

姜蘅组织了一番自救草稿,正要亡羊补牢,前方一直垂头站着的方正燃毫无征兆地栽倒,发出一声闷响。

他圆睁着眼睛,四肢抽搐,嘴里有白色的泡沫往外溢。

姜蘅倒吸一口凉气,身旁夏雁时已经冲上前把方正燃的头掰向一侧,门外后知后觉的诸人也哗然挤进来,有人叫着掐人中,有人反驳不科学,有人在打120,有人在找辅导员,一时间,本就狭窄的学生宿舍水泄不通,吵得要死。

刚刚被拱出头的姜蘅这会儿又被挤到外围,混乱中,她听到有人压低声音说话,“夏雁时也太嚣张了吧,把人都气晕过去了,真以为自己多牛啊。”

“就是,他被捧得太高了。”

“傻叉!”

语调里的恶意昭然若揭。

姜蘅心头一跳,抬头去找说话的人,却分不清是谁。

这是赤裸裸的诛心之言,三人成虎,若是就此散播出去,夏雁时无疑要被扣上“霸凌”的帽子。

虽然他也不冤——姜蘅恨恨地想。

姜蘅立即看向夏雁时,却见他正揉着眼睛往外走,脚下不知绊到什么,树一样的一个人,踉跄着扑到正向他去的姜蘅。

姜蘅被撞到衣柜,后腰顶到了柜把手,她嘶嘶抽气着抬头,却一下傻眼。

柜、柜、柜咚?

夏雁时的手掌就撑在姜蘅脸侧,两个人四目相对,鼻息……可闻。

姜蘅咽了咽口水,“学、学长……”

夏雁时根本没看她,他收回手,又想去揉眼睛,姜蘅瞄了一眼,迅速摁下他的手臂,“你的眼睛好红!”

夏雁时甩开她的手,不听劝地揉了两下。

姜蘅紧张,“别是小血管破了吧?等会儿你一起去医院吧。”

“你这会儿又担心起我了。”夏雁时语气阴郁,竟然还翻了个白眼,“姜蘅是吧?我不是方正燃,你也不是我朋友。”

……这王八蛋不怼人不舒坦是吧?

姜蘅头皮发麻,本想提醒他人言可畏,被他一嘲讽,气道:“总有一天,你要栽在你这张嘴上!”

“与你无关。”

“……”姜蘅气到无语。

夏雁时用力拍拍眼睛,表情痛苦。

“……疼吗?”姜蘅刚问完就想咬自己舌头。

她怎么尽拿热脸贴人冷屁股。

夏雁时摁住眼睛,咬牙忍着。

姜蘅偷看他好几眼,于心不忍道:“你这有没有可以冰敷的东西?或许能好受点。”

夏雁时没吭声。

姜蘅决定还是告诉他,“等会儿救护车来了,这事肯定沸沸扬扬好一阵,你平时可能没少得罪人……你小心别人泼你脏水。”

夏雁时从手掌后睁开眼,冷冷看她,“就像你刚刚那样?”

“我?”姜蘅诧异极了。

“不是你当着所有人面说的吗?是我给他增加压力。”

姜蘅瞠目,想辩解,又被夏雁时打断。

“你讨厌我?”他问。

姜蘅把头摇成拨浪鼓。

夏雁时嗤笑,“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姜蘅试图解释,“我……”

“怎么回事?”宿舍外有人震惊地冲到夏雁时身旁,把姜蘅挤得又往后撞。

她心有余悸地往后看,却看到有只手握住了棱角分明的柜把手,让她不至于再受伤。

那是夏雁时的手。

新赶到的室友问夏雁时,“我-操,怎么回事?他们围在那里干嘛?”

夏雁时闭上眼睛,有些疲惫,“方正燃可能是癫痫发作,我想帮忙,但我眼睛突然很疼,看不清,在这站会儿。你让这群人出去,又吵又臭。”

室友连连卧槽,几嗓子国骂把屋里的人全赶到外头。

“你的眼睛……”姜蘅问。

夏雁时还是四个字,“不要你管。”

……姜蘅气绝。

姜蘅被室友推搡出去时,趁乱回头看了眼夏雁时。

他说要在那儿站会儿,就闭着眼,再也没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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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癫痫发病患者被救护车抬出宿舍楼,滴嘟滴嘟扬长而去,这事本来可能只是一件普通谈资,隔夜就没了新鲜劲,可当晚校论坛上多了好几篇爆料帖,直指夏雁时仗势欺人霸凌室友,以至七尺男儿被恐吓出重症,需得抢救。

一开始的回复众说纷纭,可不知是哪里的风向起了作用,越来越多的陈年黑料和各方小道泄洪而出,甚至出圈被扒上了微博和各大高校群,似真似假热闹一场,到最后假的还是假的,真的也变成了假的。

夏雁时,和校园暴力画上了等号。

在云端上独孤求败太久,一朝失格,一人一口唾沫,或许也能把神仙给淹死。

姜蘅没把当天发生的细节告诉任何人,她潜意识认可夏雁时对她的问责,她说的那些话看似合情,却对夏雁时有失偏颇。不料她本人虽守口如瓶,却有人把她“指责”夏雁时的话添油加醋公开,发酵之下居然一片喝彩,她一个普通学生莫名其妙成了揭竿而起抗击校霸的好汉。

吓得姜蘅三天没睡好觉,梦里都是那群188壮汉扛着她冲锋的惊险画面。

姜蘅赶在自己校台直播时澄清了这件事,但时机已过,夏雁时兵败如山倒的名誉挽回不了多少。

姜蘅留心着这件事,一时听说方正燃确诊社恐休学回老家了,一时听说学校里另有大神因公开替夏雁时辩解被骂成狐群狗党,一时又听说夏雁时请长假离校了。

她以为流言过境,待夏雁时重整山河归来,还能如新生初见时神采飞扬。

她万万想不到,夏雁时居然瞎了。

她虽然预言过夏雁时要为了“口业”吃大亏,可等到天之骄子当真陨落,她又觉得老天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