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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问:“几点开会?”
夏雁时答:“一点半。”
竟然还有把学年大会定在午休时间的,这不是找骂吗?
姜蘅当然也不想找骂,她绕过夏雁时,率先要走,“那时间真不多了,我们快走吧。”
“等一下。”夏雁时伸臂要抓她,没抓着胳膊,却不小心揪住她的短袖,一拽。
姜蘅机器人似的嘎嘎转动脖子,盯着自己被扯露出的小半洁白肩膀,眼皮抽了抽,咬牙切齿道:“夏雁时,你到底是不是真瞎,为什么每回抓我都一抓一个准?!”
夏雁时立即松开手,道了声抱歉,才说:“把我的包带上,在桌上。”
姜蘅不动声色,作势要去戳他眼珠,发现他不躲不避,真是看不见。
她垂下手,边回头拎包,边问:“既然我来了,合同也签了,你现在视力有好转吗?”
“目前没有。”
姜蘅又走回他身前,“真的管用吗?”
“盲试吧。”
姜蘅笑了下,“你知道挪威有部电影,叫做《盲视》,主角像你一样,突然失明,她从此足不出户……”
“不是我。”夏雁时的双目尽管因失明而散漫无焦,却也不减他仪态挺拔,神色骄矜。他笃定地说,“就算我真的瞎了,再也没办法复明,我也不会把自己关起来,我还有很多事可以做,也必须去做。”
姜蘅确信他这话。
“那现在……需不需要我扶你?”她问。
“不用。”
夏雁时虽然看不见,但从书房下楼沿途都有扶栏,他也熟门熟路,一直走到玄关,他从一方斗柜上取出一根黑色折棍,轻轻一甩,折棍伸展成一根拄杖,他手持拐杖,娴熟地跨下台阶,穿越庭院,登上小桥,摸索着摁到电梯。
姜蘅一路跟随,“难怪你不特别需要别人照顾。”
“这毕竟是我熟悉的地方,况且我也不是彻底看不见。”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托你的福。”
电梯直达车库,已经有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夏雁时立即上来扶他的手。
夏雁时介绍,“这是陈述叔叔。”
姜蘅乖巧喊了声叔叔好。
司机陈述你好你好地答应着。
夏雁时被牵引上车,姜蘅也想跟进他身旁坐着,就听夏雁时说:“你坐前面。”
姜蘅哦了一声,讪讪溜到副驾坐下,冲随后上车的陈述比了个大大笑脸。
陈述被她笑容耀花了眼,忙亲切嘱咐她系好安全带。
车子驶出车库,姜蘅看了眼时间,不敢再耽误,抽出灰鲸联盟人事资料,匆匆记了起来。
一般学生组织的会议都是在教学区随便找间空教室,高端点也是借了钥匙开多媒体教室的门,灰鲸联盟的会议却能在校图书馆四楼多功能会议厅进行,可见校方对他们的重视。
车子进入校区,转入图书馆前的大道时,姜蘅合上最后一页资料,又看了眼时间。
果真十分钟。
她回头看夏雁时,有些忐忑,想问他演技过不过关,是否非得瞒住众人。
可她不过刚张嘴,便又闭嘴了。
后座上,夏雁时头微侧,双眼正“看”向窗外,因目光无神,神情便有些茫然,像置身浓雾,并非不可见,却全然不可得。
有种落魄的可怜。
车子停在校图小广场前,陈述说:“小夏,到了。”
姜蘅霍然清醒,飞快回身坐好,就听身后夏雁时簌簌动了几下,问她:“姜蘅,你准备好了吗?”
姜蘅咽了下喉咙,小声答:“好了。”
夏雁时说:“叔叔,把耳机给她。”
陈述应了声,从匣里取出一小盒,里头是副很小巧的无绳耳机,他开机后测试两下,确认无误了才让姜蘅戴起来。
姜蘅边戴边回头,见夏雁时已经戴好了自己那副耳机。
“我用这个和你说悄悄话?”她问。
夏雁时点头,打算下车,姜蘅见状,拎起包,先他一步跑出去,在他下车前,眼疾手快抵住他的车门,将他堪堪堵在了车里。
光线骤暗,人影近前,夏雁时昂首看她,皱眉,“你干什么?”
“先别出来,我也有东西给你。”姜蘅俯身,半个身体弯在车里,一面挡住外头可能的视线,一面往自己包里掏了半晌,掏出一副茶色太阳镜。
她本想直接把太阳镜戴到夏雁时脸上,想想不妥,转而递到他手里,“如果不想让大家知道你眼睛不好,你可以戴上这个,这是墨镜。这是我室友的,中性款式,你戴也合适。”
夏雁时说:“大白天,又是在室内,戴这个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你可以告诉大家,你患了比较严重的结膜炎,眼睛畏光厉害,暂时戴着眼镜,大家会理解的。”
她没说出口的是,夏雁时的眼睛虽没显出病变,但到底视力有碍,和人多说两句就能被看出端倪。
夏雁时拿着太阳镜,颇为犹豫。
姜蘅没再多说,等他自己决定。
不过顷刻,夏雁时抿着嘴角,自己戴上眼镜,闷声说:“你让开吧。”
姜蘅掩不住的嘴角上扬,倒也忙侧身给他让路,顺势用手在车顶为他挡了下,防止他看不见撞到头。
关门前,姜蘅俯身对车里说:“叔叔,谢谢你。”
陈述回头冲她摆手,笑道:“我们小夏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
穿越广场要步行几分钟,姜蘅见他没用拐杖,本想扶他,夏雁时却挡开了她的手,“不用扶,这段路没有任何障碍物,告诉我方向就行,况且这时候也没人。”
姜蘅四下张望,果真没见着一个人影。
正午一点多,高温午休时刻,校图位置又偏离主校道,还是休馆时段。
难怪夏雁时选了这个点开会。
居心叵测啊!
姜蘅啧啧腹诽,隔开一大步走在他身后,时不时提醒方向。
炙热阳光烘烤着身心,姜蘅把手掌遮在眉上,抬头看身前的人。
夏雁时穿着很普通的白色短袖衬衫,水洗白牛仔裤,白色运动鞋,左边肩上背的包也看不出好坏,但优渥家世教养出的习惯让他时刻挺拔,从后颈到肩背到腿的线条流畅顺目,不屈不挠,不卑不亢,像极了一棵干净、笔挺的树。耀眼阳光渗进他似是永不回头的背影里,灿烂夺目叫人心生向往,却也令人生怯虚之意,不由自惭。
姜蘅心说,没错,这就是夏雁时。
好像他被扔下的不是诛仙台,入的不是轮回道,瞎眼,流言都打不垮他,他就是人间小阎王,左掌黑白无常,右司牛头马面,走路赫赫带风,问话虎虎生威……
“姜蘅!你到底有没有看路?我是不是走岔了!”小阎王厉声喊她。
姜蘅从驴唇马嘴的内心世界惊醒,发现夏雁时果然越走越歪,一条直线硬是被他走成了抛物线,竟然拐了个弯,又回到小广场前的车道上。
正巧打开车窗抽烟的陈述蓦地与他们打照面,惊地差点让烟烫了嘴,“这么快就开完会了?这会有没有两分钟?”
夏雁时:“……”
姜蘅:“……”
夏雁时摁摁眉心,沉声道:“姜蘅,工作期间心不在焉,扣工资!”
姜蘅迅速回收所有关于这人的绝美称赞。
“跟我走!”她哈哈干笑两声,两手指攥住夏雁时垂落的书包肩带,扯着他快步朝前走,“走走走,要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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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室早早便开了门,清洁的阿姨见来了人,签好字就走。
夏雁时和姜蘅是第一个到场的。
“你们灰鲸联盟的人都是掐点到的吗?没想到我们竟然最早到。”姜蘅挤兑夏雁时,“你是不是怕露馅,所以故意来得这么早?”
夏雁时没搭理她,只问:“你确定等会儿你能行?”
“什么能不能行?”姜蘅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夏雁时是担心她短时间内记不住全部人脸和人名。
这是怕她完成不了任务,会把他交代在这儿。
她笑出声,“如果我等会儿把男人记成女人,怎么办?”
夏雁时说:“我是瞎了,又不是聋了。”
姜蘅意味深长笑了一声,听起来有几分要使坏的意思。
夏雁时立即说:“你这么不靠谱,到底是怎么年年第一的?”
“你要真觉得我不靠谱,还敢把这事托付给我?那你也不大靠谱啊夏老板。”
夏雁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你先去坐吧,需要麦吗?我帮你挪到趁手的位置。我坐你旁边不合适,反正有耳机,离你远点也没关系。今天这会你是老大,那几位毕业了的学长学姐也不比我们大多少……哎!今天没老师吧?”
“没。”夏雁时正要问她是何意,她已经拉着他的背包带子,把他引到一处位置,摁着坐下。
她语调轻松地说:“那你就坐在这首座,天打雷劈都别起来,你不走动,破绽就能少露一些。”
夏雁时不语,就听她拉下他的包,征询了一声能否打开,得了同意,便把包里的笔和本子拿出来,摊开在桌面,又把麦移到他只手可够的地方。
做完这些,她拍拍夏雁时的肩。
夏雁时问:“都准备好了?”
“没,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什么事?”
“祈愿。”姜蘅双掌交握成拳,往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拜了拜,语气真挚且哀诚,“菩萨显灵!老天保佑!大吉大利!阿弥陀佛!”
夏雁时:“……”
说话间,会议厅门口有人探了探头,姜蘅瞄见,低声说了句来了,便走到角落一张椅子坐下,非常低调地往膝盖上摊开一本速记本。
门口来人一见到夏雁时立即高声招呼。
夏雁时寻声转头,这刹那他其实也产生了自己为什么非要如此遮掩的困惑,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好在有道自信从容且永不缺乏活力的声音,如春日早芽抚风招柳,在他耳朵里及时说话,给了他面对眼前未知的底气。
那是姜蘅压着声的解说,“是陈宏,外联部副部,新闻系大四。他穿着球衣,满身大汗,膝盖受伤了。”
夏雁时只怔住一瞬,关怀的询问已然出口,“打球伤的?”
语气自然,肢体从容。
那边胳膊下夹着篮球进来的陈宏抚了下膝盖,“摔了一跤。你干嘛戴墨镜?装逼啊。”
夏雁时漫不经心地说:“眼睛发炎了,见光疼。”
陈宏哦了一声,找了个位置,坐下玩手机,丝毫没发觉异常。
夏雁时不再吭声——他本来也不是会跟所有人聊天的性格。会议厅里多了个外人,夏雁时尽管还如先前那般坐着,看似随意无拘束,但他抿紧的唇线,以及下颌微微绷紧的肌肉,都落在了不远处悄悄抬眸看他的姜蘅眼里。
姜蘅低低笑出声,“夏老板,有信心瞒天过海吗?”
夏雁时低下头,掩饰着说:“别叫我老板。”
“那叫什么?”
半晌过去,姜蘅才听到耳朵里夏雁时低声回她,“叫师兄。”
她揶揄他,“你管别人叫学长学姐,为什么要我叫你师兄?师兄比学长好听?还是说师兄比学长亲厚?倘若我喊你师兄,我岂不是背叛师门?那还是老板好,明码标价,清清白白。”
“……闭嘴。”
姜蘅哦了一声,垂着头,抿嘴无声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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