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蘅全都听见了——非常不诚实的，不雅观的，蹲在大敞的书房门口，只悄悄露出半截耳朵偷听。

天地良心，她本来只本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精神，想搞清楚武勋檩到底怎么给夏家母子灌迷魂汤的，就算做法她也得瞧瞧是种蛊还是下降头吧。

万万没想到，武勋檩既不跳神也不画符，真情流露仿佛是个摁着他们脑袋逼迫夫妻对拜的恶婆婆。

姜蘅简直尴尬至极。

什么叫谈恋爱？

这男女恋爱，是能乱谈的吗？

虽说庞斯芸看热闹不嫌事大，总把她帮夏雁时治眼睛的事往偶像剧上扯，她自个儿也没正形，阿拉丁神灯让她许愿时她还肖想了下夏雁时的美貌，但这些都是闺蜜间无羁的玩笑，姜蘅从没当真过。可这些话从武勋檩这张主导了一切的嘴里冒出来，那就不对了——好似原本尚有一分的真心实意，到了他嘴里，就剩个十分的强取豪夺和委曲求全了。

最重要的是，书房里，夏雁时半天都没接他的话。

自从姜蘅和夏雁时接触以来，他也绝口不提那日她许下的心愿，明明是他自己求来的愿望，事后却装失忆，不是抵触是什么？

姜蘅在院里外号“三九艳阳天”，是说她性格活泼待人热忱，就像三伏天里的太阳让黑暗无处藏身，大家夸起她时都说聪慧体贴人缘好，却不知心细如发的人往往共情能力好，在设身处地，感他人所感，难他人所难这件事上，她们可称天赋异禀。

姜蘅只要一想到夏雁时因这事为难，鸡皮疙瘩便能起一身。

这真是太尴尬了。

还好夏雁时看不清楚，要能看见，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姜蘅悄悄溜回楼下，踩着脚步声重新上楼，“夏雁时，武勋檩，我要回去了！”

武勋檩立刻跑出来，“这才几点？”

姜蘅说：“我看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况且，后天就放假了，我也得抽空收拾下行李。”

武勋檩说：“就七天假，你要收拾多少行李？”

姜蘅从下往上斜睨他，“你根本不懂女孩子。”

连女孩都不懂，还敢大言不惭说自己懂谈恋爱？

男人啊，天生臭屁自大狂。

武勋檩又问：“那你明天几点过来？”

姜蘅竖起耳朵听书房里的声音，面上却波澜不惊，“明天都是专业课，课后还有教师大赛的培训，结束都很晚了，这样，我明天就不来了。”

你扔粒石子进水中都能听到一声响，可书房里那位却毫无动静。

姜蘅轻轻踢了下脚，再抬头时，脸上半点破绽都没露，还是笑靥灿灿，她无拘束地冲房里喊，“夏雁时夏老板！你有听到吗？”

房里终于传来夏雁时声音，“听到了。”

姜蘅又朗声问：“那你同意吗？”

夏雁时说：“准了。”

“好嘞！那我就先回去了。”姜蘅冲失望之极的武勋檩点点头，又喊，“夏雁时，长假后再见啦！”

门里那人连面都没露，“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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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绕去学生街打包了两袋烧烤，赶上校内巴士，回到宿舍时还不到十点。

宿舍里只有庞斯芸边看韩剧边做瑜伽，她闻着味问：“烧烤？”

她们四人间宿舍里有位室友申请了走读，那张空床此刻堆满了庞斯芸和白招娣的离校行李。姜蘅看了眼，问：“你就算了，招娣怎么也这么多行李？”

“哪是招娣的，三分之二是蒋月的。”

“招娣呢？”

“说是国庆要和蒋月去西藏，一整晚都在那边研究攻略呢。”

“你呢？这次去哪儿玩？”

“我哥发了奖金，请我妈和我去马尔代夫。”庞斯芸把挂在床梯上的腿放下来，揉揉发酸的腿根，“你呢？回家吗？”

“嗯。”姜蘅站到空调出风口前，冷风和热汗迎面厮杀，她拿肉体当战场，分外痛快，“我给我妹妹买了那套霍格沃茨城堡的乐高，回去陪她玩几天。”

“哇！你不是刚给她买了那套泰姬陵吗？拼完了？”

“早拼完了，拆两回就不用看图纸了，我妈说她现在整天拆拆拼拼，速度特别快。我给她换套新的，让她再琢磨琢磨。”

“你妹厉害啊！”

“等过年，我就给她买星球大战死星那套。”

庞斯芸坐回椅子上，屈起一条腿捶胆经，“虽然厉害，但这爱好太烧钱啊！”

“钱能再赚，但她就这么一个爱好。”姜蘅凉快了，就往门口去。

“招娣！白招娣！”姜蘅站在门口，敲着墙壁冲隔壁宿舍喊，“宵夜吃不吃？”

穿着哆啦A梦睡衣的白招娣飞快跑出来，拖鞋还差点跑丢一只，“吃！”

姜蘅抱臂看她，“你那相好呢？”

隔壁门里，一颗乱糟糟干鸡窝似的脑袋探出来，是蒋月，“在这儿！”

姜蘅问：“要不要一起吃？”

蒋月眨眨眼，受宠若惊，“还有我的份儿？”

姜蘅笑道：“你要答应入赘我们宿舍，就有你的份儿。”

蒋月的整个身体立即从门里拔出，她一手勾搭白招娣脖子，一手拉姜蘅胳膊，“走走走，笔墨纸砚伺候，我这就给你们画个押，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家的人了，生男生女都一样，全随招娣的姓！”

她们仨横着挤进宿舍门，却见里头庞斯芸已经左手翅根右手鱿鱼地吃开了。

蒋月怒骂：“吃货，等下组织会饿死吗？”

庞斯芸也骂：“再逼逼我就把招娣送到塞外去和亲！”

白招娣可怜巴巴看向姜蘅，“……我这么没人权的？”

姜蘅抱住她，怜爱地呼噜一顿她的背。

四人围着吃烧烤时，姜蘅又被迫向组织汇报了她第二日的打工奇遇，但这回她只说了前半段，后半段武勋檩和夏雁时在书房里的谈话她只字未漏。

庞斯芸却说：“我觉得你今天挺反常的，但我说不出原委。”

蒋月大喇喇地问：“因为姜·葛兰台·蘅今天请吃烧烤？”

庞斯芸说：“你懂个屁，她只对自己抠，对别人向来大方，尤其对她妹，霸道总裁似的。”

蒋月吃惊，“我姜还有个妹妹？好看吗？”

庞斯芸想起那个孩子，感慨道：“那是真漂亮，比娱乐圈小花都好看，跟我姜简直不是一个妈生出来的。”

姜蘅噗嗤一笑，随即又板起脸，“喂，不要挑拨离间，我也是有玻璃心的。”

“最好有！”庞斯芸横了她一眼，又问白招娣，“喂，小仙女，你给招个野鬼问问，我们学院之光今天到底怎么了？”

“我叫招娣，不叫招魂。”白招娣虽然不满，还是放下吃了一半的鸭胗串，擦了手，捧住姜蘅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姜蘅啼笑皆非，“怎么样？”

白招娣松开她，又去拎鸭胗串，“看不懂。”

庞斯芸差点一签封喉串了她。

蒋月说：“招魂还是孤魂野鬼最好，诶你们玩过笔仙……”

白招娣打断她，“有什么好问的，她这欲盖弥彰的状态无非两种情况，要么失恋要么失身，姜蘅你选一个吧。”

姜蘅笑吟吟地挑眉，“那必须失身呀！”

庞斯芸和蒋月抱在一起一顿狼嚎，笑到打鸣。

白招娣总算吞下最后一块鸭胗，在一片鸡飞狗跳里凑到姜蘅耳边，不着调地唱，“茶没有喝光早变酸，从来未热恋已失恋，陪着你天天在兜圈，那缠绕，怎么可算短……咯！哎呀吃太饱了。”

姜蘅心口忽紧，一言难尽地看向白招娣，“……”

白招娣却忽然放过她，从蒋月手里抢走最后一串羊肉，小口小口地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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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大学没出省，回邻市县城坐动车不过四十分钟路程，一出车站，就见不远处一棵歪脖子树下，姜父正站在那儿抽烟。

姜父才一米七出头，五官身材都与姜蘅神似，只是跟女儿豆芽似的白瘦相比，他更像捆枯柴，擦根火柴就能点燃，好在他精气神好，天生和气笑面，总能给人留下好印象。

姜蘅推着行李箱往那边跑，姜父听到动静抬头，忙把烟碾熄，笑颜逐开地喊：“别跑，小心撞到人！”

“你怎么不撑把伞？多晒啊！”姜蘅走到近处，第一件事就是把阳伞递给姜父，接着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瓶，拧开递给他，“快喝！”

姜父举着伞笑，“你留着自己喝。”

“我喝过了！”

姜父这才接过水，半瓶农夫山泉一口气灌下去，舒爽地哈出一口气，“走，回家！”

姜父的电动车就停在路边，因为要接女儿，还垫了层湿毛巾，防止坐垫晒得滚烫。他把行李箱塞进脚踏，扭头问：“坐好了没？”

姜蘅跨坐在后头，笑道：“好了！”

电动车呼呼驶出车站，拐上县道，姜父说：“你新买的玩具早上送到家里了，你妈让等你回来再拆。那个多少钱啊？”

“原价359，我抢了优惠券，199！”姜蘅减掉一位数才往上报，笑道，“厉害不？”

“厉害！”姜父也笑，“回去爸爸给你报销！”

姜蘅哈哈笑，“既然爸爸报销，那就凑个整数给两百呗！”

“按原价报！爸爸跟人换了班，这三天三倍工资，后面几天也有两倍！”

姜蘅拍拍姜父硬瘦的肩胛骨，赞道：“我爸牛啊！”

电动车骑了半小时才回到城区，又拐了几条路，终于吭哧爬进一处九十年代小区，姜父把车停在楼道口，拎着行李箱和姜蘅一道上了五楼。

五楼一扇铁门半开着，一阵阵热菜香气冲鼻，姜蘅站在门口不等换鞋就喊：“妈！”

一位胖胖妇人举着锅铲站到厨房门口，笑道：“冰箱里有菊花茶！去喝点凉快凉快。”

姜父把行李箱推进客厅，转身又出了门，“我回酒店了。”

姜蘅问：“午饭不吃吗？”

姜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他请假去接你的，这会儿得赶紧走！老姜，下班回来记得带瓶醋！”

姜父高声答应，关门走了。

姜蘅歪在厨房门口，“妈，我给我妹买的东西呢？”

“放电视旁了。”

姜蘅立即跑去找出那个快递箱，一顿拆了，抱着乐高盒，高高兴兴却又提了份小心翼翼，去敲她俩的房门。

门里自然不会有应声，姜蘅推开门，见到个似高中生年纪的女孩盘腿坐在地上，面朝自己，脸上没什么表情。

那是姜萤。

姜蘅走过去，也盘腿坐到地毯上。

姜萤的眼睛从她进屋起，就直勾勾盯着她手里的乐高盒。

姜蘅立即把大盒子递过去，声音不敢扬得太高，怕惊着她，“给你的。”

姜萤接过盒子，上手就抠盒盖上的透明封条。

姜蘅看她脸色，“我帮你？”

姜萤点点头。

姜蘅屏着的那口气终于有了出路，整个人都活泛起来，她帮她撕了胶带，把乐高稀里哗啦倒了一地，又逐个撕小包装。

满屋乱糟糟的零件，姜萤冰封的脸终于有点欢喜。

姜蘅眼看那点喜悦如云散天光般漏了出来，也真真切切满足起来，她问：“姜萤，姐姐好久没回家了，让姐姐抱抱你好不好？就一下，一下下。”

姜萤似是没听见，她只顾跪在地上，低头翻那些新鲜的零件。

姜蘅不错眼地等了会儿，见她没半点反应，便自己挪过去，把手搭在她肩上，“姜萤，姐姐抱抱你哦。”

姜萤头也没抬。

姜蘅又等了片刻，终于慢慢伸长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维持这般，见姜萤没抵触，她才又伸出另一只手，把姜萤圈在怀里，温柔且小心地，抱了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