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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闪一闪亮晶晶

姜萤有病。

儿童孤独症,也叫自闭症。

最早是一岁半儿童保健时医生说这孩子不与人对视,多项技能弱后于同龄孩子,等到两岁时,语言发育迟缓愈发明显,医生建议父母去找专科医生。

姜蘅记得那时姜父还很不以为然,搬来谁谁谁家孩子三岁才说话,出口就成章的例子。

还是姜母不放心,两周后带姜萤去了省妇幼,省妇幼的儿保主任特地为姜萤清空了诊室,十分钟后,主任说语言迟缓也就罢了,这孩子最让人揪心的是社交障碍。

两岁的姜萤总是面无表情,除了姜母,她不与任何人对视,即便是一直喜爱她的姜蘅想抱抱她都难。医生桌上色彩鲜艳的小玩具,她看也不看,别的孩子喜欢的动画片和绘本,她更是半点兴趣都没有。

主任当时就让姜母去省儿童医院挂自闭症专家号。

临走前,姜母说姜萤姐姐特别聪明,他们夫妇两边亲戚都没出过这样的基因,姜萤怎么会得这种只在新闻里听说过的病?

主任没有回答,只让姜母提早干预。

当天,姜母带姜萤回到县城,姜父不接受这样的诊断,坚持是医生小题大做。按捺了一个月后,姜母还是忍不住,托人去省城儿童医院挂那位专家号。

这一打听才知道,那位专家真是业界大拿,每天都有全国各地的父母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问诊,一号难求。姜家还占了个同省之便,跑了几趟,一个月后终于进了专家诊室。

不过半小时,专家确诊。

自此,姜萤真的成了星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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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母做好午饭,热出一身汗,她进姐妹俩房间一看,见姑娘俩都盘腿坐着,大的还在研究说明书,小的已经自己摸索着搭上了。

其实要说长幼,姜萤明明比姜蘅小七岁,身高却继承了母亲,去年便一米六八,眼看今年又长了,显得愈发挺拔,两条笔直细长又白净的腿搁哪都显眼。这孩子生下来就好看,这两年青春期抽条,粉雕玉琢的婴儿肥退了个干干净净,整个人一下显成个大姑娘,走哪都被人盯着。

反观姜蘅身量平平,相貌也是占了梨涡和笑眼的便宜,显得机灵可爱又元气,倒更像个妹妹。

“这套又是什么?城堡吗?”因为姜萤的缘故,姜家人都对乐高这种拼搭玩具有好感,姜母只过来看一眼,就不由自主也摸上了,“这套好像很难。”

姜蘅说:“是难一些,但我看她上手挺快的。”

“玩了五六年都没玩腻,能不快吗?”姜母笑着放下一个巫师,问姜蘅,“你饿不饿,要不要先吃饭?”

姜蘅问:“我妹呢?”

姜母说:“你回来前她刚吃了个兔子包,这会儿肯定不饿。”

姜蘅笑了,“吃了五六年的兔子包都没腻!”

姜母也笑,“那你腻没腻?”

姜蘅笑道:“吃两回就腻了,打死也不吃!”

说是不吃,可一见餐桌上放了笼热腾腾粉白可爱的小兔子,姜蘅还是顺手拿了个吃,“果然还是红豆馅。”

姜母盛了骨头汤递给她,随口问:“你那份新工作的老板对你好不好?”

这一问,姜蘅直接烫了嘴,嘶嘶抽气,半晌才眼神飘忽地答:“挺好的。”

姜母对这聪明女儿没有不放心的,女儿越大,很多事她越不细问,她唯独记挂着她那耳朵,“你后来去医院了没,耳朵还疼吗?”

大约半年前,姜蘅得过一次中耳炎,去校医那开了瓶氧氟沙星,滴两天症状就全消失了,本以为痊愈了,可随后两侧耳朵时不时隐痛,极偶尔还会刺痛耳鸣,但症状轻微,对生活没有影响,故姜蘅拖延至今都没去大医院耳鼻喉科里看过。

姜母看神色就知道她肯定没去,“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医院!”

“国庆诶!门诊也要放假的,就算有值班医生,你临时挂得上号吗?等我返校了就去看,一定看!看完还给你查病历,保证童叟无欺!”姜蘅把最后两口兔子包塞进嘴里,“我吃饱了,我去找我妹。”

她拍拍手就往卧室跑。

姜母喊:“饭呢?不吃啦?”

姜蘅回她,“等我妹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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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是个妹控。

货真价实,以一抵十的那种。

姜萤在那拼乐高,她在旁边趴着躺着坐着蹲着跪着,变化七八种姿势也只是专注看妹妹,乐此不疲——尽管妹妹大半天都没和她说话,眼神都欠奉。

等中午十二点时,姜母过来带姜萤吃饭,姜蘅也乖乖跟过去,还主动揽过姜母剥虾的活,给妹妹剥了满满一碗红虾。

姜萤有午睡习惯,到点就躺在小床上,听姜母念两本绘本,然后静静睡着。

姜蘅等她睡着才悄悄进屋,看了会儿妹妹,才又去主卧阳台找姜母。

姜母正在收衣服,见她过来,问:“这几天有什么计划?要不要找同学出去玩?”

姜蘅把她怀里满抱的衣服都接过来,“就宅在家里陪你们,哪也不去。”

收完衣服,姜蘅拿肩膀顶开纱门进屋,姜母看见她身上起了球的T恤,“那我们去逛街吧,就去万达,我好久没去了。”

“我妹一起去?会不会太远?”

“平时就我和她,我当然不敢去这么远,但你不是回来了吗?咱们两个人还看不住她一个人?”

姜蘅想起姜萤喜欢吃DairyQueen的暴风雪,每回她伸手去接,店里服务生都会猛地翻转冰淇淋杯,姜萤接过之后又把杯子还给人家,人家再翻,变戏法似的,如此三四次,姜萤就会笑起来。

当然,得挑店里人少的时候。

“那明天就去!”姜蘅喜滋滋地,“正好我今天看爸爸衣服领口都磨破了,换件新的吧。还有你们俩,我妹长高了,我妈长胖了……”

“要死!”正在叠衣服的姜母一巴掌拍在姜蘅腿上,“哪胖了?”

姜蘅伸手就捏姜母一层挤一层松软肥满的腹部,“就腰围啊!”

“要死!再说不许叫妈!”姜母打她不规矩的手,“不许摸!嫌胖还摸!”

姜蘅越摸越起劲,最后整个人都黏过去,对姜母又搂又抱,还在她脸颊上乱亲。

“我的老天爷啊!你这二十岁怎么还跟两岁一样?”姜母乐不可支地推大女儿在自己颈间乱拱的脑袋,笑地直不起腰,“楼下天使都没你腻歪。”

姜蘅一下竖起脑袋,“什么天使?”

姜母吭哧吭哧笑了会儿,才促狭地说:“就楼下新抱来的一只狗啊,小哈巴,哈哈哈哈!”

姜蘅反应过来,俯身扑到床上,笑到捶床。

姜母忙制止她,“嘘,别吵醒你妹妹。”

姜蘅止声,翻过身,翘起腿,掏出手机刷朋友圈。

全是假期日常。

庞斯芸发了张机场照,也不知谁给拍的,花蝴蝶往候机厅偌大玻璃墙的明暗交接处一靠,仰拍时那双被p瘦了的腿简直要和她的如云长发一起荡漾开来。庞大姐每次发此类臭美照都小组可见,底下点赞留言屈指可数。

蒋月和白招娣30号就翘课出发了,这会儿已经置身拉萨。蒋月几小时前发布了几张布达拉宫的照片,姜蘅刷到时被一眼看不到底的点赞和留言惊住了。

虽说蒋月万花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人设从没倒过,但到这程度,也太夸张了吧。

姜蘅找到她们仨的室友群,把蒋月拉了进来,并把她朋友圈底下的壮观场景截图发来。

【福如东海:「图片」】

【福如东海:门庭若市啊我院蒋大台柱!】

【moon:你要不专门截图我还真没看出来,没想到学院之光的攀比心这么重啊!】

姜蘅笑出声。

【福如东海:我女儿呢?还活着吗?】

【白招娣:活着,离死也不远了。】

【福如东海:高原反应?带氧气瓶了吗?】

白招娣发来一段语音,边喘气边说话,背景里还能听到蒋月没心没肺的笑声。她说自己带了氧气瓶,但没想到自己太弱鸡,氧气瓶很快就不够用了,本来还想蹭蒋月的,没想蒋月仗着自己四肢发达,出门时直接遗弃了她那个氧气瓶。

【庞太大:我白,听姨姨一句劝,相好可以再找,命却只有一条,过两天你们要是路过无人区,你就把蒋月那厮杀人抛尸,也算除暴安良,值得在我院精神文明建设方面彪炳千秋了。】

姜蘅噗噗噗笑成河豚。

【庞太大:「图片」】

【庞太大:鉴定了,这是底层女大学生的生态链。】

姜蘅打开那张截图,见是白招娣几个小时前发的照片,同样的布达拉宫,拍的还比蒋月好,可底下点赞的就几位同班同学,留言的只有庞斯芸。

【庞太大:「图片」】

【庞太大:再看看我这个普通女大学生视角里的台柱风光。】

那是庞斯芸手机里能看到的蒋月朋友圈,点赞评论也多,但不过几十个,绝不是姜蘅那边所见盛况。

姜蘅一下子就明白了。

【庞太大:我姜,你和蒋月是不是把全院师生都加好友了?你俩共同好友能顶一个团了!你俩是路边扫码二人组吗?朋友圈微商里怎么没你俩姓名?】

【庞太大:最后欣赏一下我院之光的朋友圈。】

【庞太大:「图片」】

【庞太大:「图片」】

【庞太大:「图片」】

【庞太大:「图片」】

【庞太大:「图片」】

姜蘅不用点开都知道她发了什么。

姜蘅平时不发朋友圈,这学期也就开学报到时发了条没露脸的照片。

就是这条极其无趣的朋友圈,点赞评论却让无意瞥见的庞斯芸惊掉下巴——难怪姜蘅不爱发圈,她那种不回复不舒服的德行,光应酬这群手机里的朋友,就得花多少时间?

庞斯芸当时用姜蘅手机截图,截了整整五张图都没截全。

【moon:!!!我靠!你还有脸叫我台柱,你才是我院定海神针啊!】

【白招娣:这密密麻麻的点赞评论比地球的屋脊还要让我窒息……】

【庞太大:姜啊,你也多想想夏雁时骂你的话吧,忠言逆耳,他那种人站得高看得远,可能真是为你好呢?】

===

姜父夜里九点才到家,那会儿姜萤已经睡了,姜蘅还在客厅陪姜母看电视,只不过她看得很不耐烦,时不时翻开手机,点两下,又丢开手机,过会儿再拿起,又去找什么,随后又丢开。

姜父和姜母互递了个眼神,最后由姜父开口,“你干嘛呢,心神不宁的。”

姜蘅说:“我就想试试,没手机我能不能活。”

姜母笑了下,“那肯定不能活啊,手机不是你的命吗?”

姜蘅问:“可别人好像也没我这么惜命。”

姜母看都不看她,“那是别人比你惜命。”

姜父没听懂她们母女说相声,他掏出手机,给女儿转了三千块钱。

姜蘅听到提示音,惊讶,“这么多?”

姜父说:“你们仨女的,这几天吃吃喝喝玩玩总要花钱,不够跟我说,我再转。”

姜蘅说:“我有钱。”

姜父哼了一声,“我难道没钱?”

姜母转头笑看他,“那你也给我点钱,我是真没钱。”

姜父立即也要给姜母转三千,结果一看余额,整个人都虚了,只凑到老婆耳边小声问:“我先给你一千,过两天……”

姜母拧了下他胳膊,笑得两眼亮晶晶。

姜蘅也笑,但也知道九月初姜父刚往姜萤所在的康复中心打过款,几万块的治疗费,不是这么快能缓回来的。

姜蘅回屋时没开灯,老城区没霓虹,满室只有窗外泄进的一点月光,虚无缥缈地照出一点曦透的亮,让她看得见姜萤沉睡时如玉的面庞。

她想起姜萤刚被确诊自闭那半年,有天家里来了三位老姨婆,一开始还和气地聊着,半途姜父突然暴怒,发狠地把她们撵出门。姜蘅不明所以,从卧室出来时就见姜母哭到哽气,胸脯一耸一耸,仿若天塌地陷。

姜父重重关上大门后,沉着脸来到她们姐妹卧室。

他蹲在地上,认认真真喊了姜萤三声,姜萤都没回应。

姜父把头埋进膝盖,半晌没动静。

客厅里,姜母大哭。

当时也不过九岁的姜蘅手足无措,恐慌地来回看父母。

不知过去多久,姜父抬头,有些凶狠,又有些凄苦地瞪着姜萤,咬牙切齿说:“你是我们生的,你哪也不能去,养你一辈子又怎么样,我难道养不起吗?我跟你妈谁活久一点,谁就看你久一点,等最后实在活不了,大不了就带你一起上路!怕什么怕!有爸妈在一天,你就什么都不用怕!怕什么!怕什么!我他妈什么也不怕!狗日的!我-操-他-娘的!”

他转向姜蘅,一张脸憋到发紫,“姜蘅!你也不用怕!你虽然是姐姐,但妹妹只是妹妹,不是你生的,你别管,知道吗?知道吗?!”

月色如水。

姜蘅趴在床沿看妹妹,就跟小时候趴婴儿床看她一样。

她这辈子还没听过姜萤喊她姐姐。

她想,若是这辈子能听她喊一声姐姐,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