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武勋檩再拎着宵夜来时，已经换回自己惯常的T恤短裤人字拖了，姜蘅迫不及待与他告别后就飞快跑了。

溜之快，比夏总裹着乔总逃命时还快。

连跟夏雁时打招呼都没顾上。

出了小区，姜蘅骑来的那辆单车还在路边一动未动，她浑浑噩噩扫了，行尸走肉骑回学校，又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

宿舍门开着，班长迎面走出来，笑容满面地与姜蘅招呼，她却木头似的没回应。

门里送客的庞斯芸给嘴里含着根棒棒糖的白招娣递了个眼神，后者机灵地把姜蘅拉进来，又砰地反锁住门。

姜蘅被关门声惊到回魂，却马上被庞斯芸和白招娣一高一矮地抵在门后。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庞斯芸捏住姜蘅下巴，微眯起眼，“你怎么回事？”

白招娣也问：“这回是失恋还是失身？”

姜蘅看看她，又看看庞斯芸，撇撇嘴，“我觉得吧，可能是失心。”

庞斯芸疑惑，“啥？”

姜蘅叹气，“失心疯。”

白招娣啊了一声，嘴里棒棒糖吧唧掉地上，碎了。

庞斯芸也大惊失色，“咱们学校虽排行前五，但学业压力也不至于让一个模范生丧心病狂到这地步啊！”

姜蘅幽幽盯着这俩，半晌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垂头丧气往前走，“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

庞斯芸一把抓住白招娣的手，“闺女，我是学渣，她念的啥意思？”

白招娣回握她的手，“姨姨，我的学号比你还靠后，你忘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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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蘅洗了个澡冷静下来，发微信支使蒋月去食堂取回她寄存的食物。

从西藏回来，蒋月晒黑一圈，整个人跟做了趟美黑似的。她拎着那大食盒，问姜蘅为什么舍近求远，不寄到宿管阿姨寝室的冰箱，还拿去对面楼食堂。

姜蘅还没解释，白招娣就说：“咱们楼阿姨不喜欢她。”

蒋月惊讶，“还有人不喜欢我姜？”

“我又不是人民币！”姜蘅说，“人民币还分大面值和小金额呢！”

白招娣说：“不对，不是她不喜欢姜蘅，是姜蘅不喜欢她。”

她们楼的宿管阿姨年纪不是最大，脾气却最别扭，尤其看不惯男女谈恋爱，查寝若被查到夜不归宿，第二天就被挂红榜，管你有没有正经理由，一概打成不检点不自爱，还要揪在门禁处当众说教，遣词难看，造句俗辣——已经有几分荡妇羞辱的意思了。

姜蘅不是惹是生非好出头的人，但那次撞见个大一学妹边哭边挨训，周围全是人，阿姨越说越来劲，那股自鸣得意又愚蠢蛮横的劲惹怒了姜蘅，她当面顶撞了宿管阿姨，警告她立即停止这项惩罚，否则就上报学校。

阿姨是个欺软怕硬的，有人牵头，众怒难消，她果然消停好一阵，但此后也再没给过姜蘅好脸色，那姿态，跟阴冷山缝里的蛇似的，就等着拿姜蘅错处好大做文章。

蒋月听白招娣说完，也想起这件事，“你当时就应该叫上我！那老东西怕我！”

姜蘅说：“又不是打群架，叫你干嘛？”

蒋月说：“我的意思是，我这目标比你大，有我在，她就不会惦记你了。”

感念着这上门女婿心地善良，姜蘅在分给她们宿舍的卤味里又多夹了好几块，意味永结秦晋之好。

整理完返校琐事，姜蘅趴在床上小书桌那儿，琢磨着怎么给夏雁时做复明计划。

这么一琢磨，就琢磨到了熄灯。

姜蘅对面床是空的，斜对角那儿，庞斯芸刚对着化妆灯抹完七八层，还在等脸干。头对头的那张床，白招娣已经窸窸窣窣钻进被窝，只有手机屏幕亮着光。

姜蘅收好小书桌，也躺下去，正要开刷手机，就听白招娣说：“学生会招新结果出来了。”

庞斯芸对纳新毫无兴趣，只问：“这届主席还是赵极星吗？”

白招娣笑起来，语调透着微妙的兴奋，“废话，当然是她，投票结果都公示了，百分七十八的得票率，也是没谁了。”

庞斯芸说：“夏雁时今年灰鲸连任时可是拿了百分八十八的票。”

亲近的人都知道这位赵极星主席是白招娣的偶像，她果然立即反驳，“这没有可比性，夏雁时是灰鲸的亲爹，直系血统是开玩笑的吗？学生会可不是赵极星的，况且学生会人多是非多，很多事比灰鲸复杂多了，她能高票连任两年，已经是史无前例了！”

她压低声说：“今年灰鲸公选是在开学初，你让现在再公投一次试试，看夏雁时还能不能拿百分八十？估计连一半都玄，外面说他说的可难听了。再说，他眼睛的事要是被知道……”

她不再往下说。

本来该往自己床上爬的庞斯芸忽然改了方向，咻咻爬上她们俩这侧的床梯，各掀开一角床帘，公平地各探进半边脑袋，“哎！我突然想起来了！这位赵学姐，不就是之前和夏雁时传过绯闻的那位吗？”

仰面而卧的姜蘅一个心惊，举着的手机掉下来，啪叽拍她脸上，把她拍得嗷呜惨叫。

庞斯芸：“……本来就长得一般，这下连脸都平了。”

白招娣支起身，也往她这边看。

姜蘅捂着鼻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才闷闷说：“没事。”

白招娣说：“这绯闻我得为我正主澄清！只不过是去年校论坛上有个校园最佳cp评选，他俩的cp拿了第一而已。这事纯属拉郎，你想啊，这两位，一个学生会主席，一个灰鲸教父，都是校园风云人物，要真有什么，早被扒皮见骨了，到现在都没什么动静，就肯定不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姜蘅去夏家第一天，我就摁头拆cp了！”

庞斯芸问：“你拆谁的cp？”

白招娣拿手一抹脖子，“当然拆雁过留蘅！”

庞斯芸问：“啥？”

白招娣笑嘻嘻道：“我给夏雁时和姜蘅这对起了个cp名，叫雁过留蘅，好不好听？”

庞斯芸说：“好听！那你正主那对呢？叫什么？”

白招娣喜滋滋道：“叫极时已到。”

庞斯芸笑得差点滚下床。

姜蘅也笑，觉得白招娣真是个宝贝。

她侧过身，仰头看白招娣，“我也想起来了，夏雁时刚出事那阵，赵极星没少为他说话吧。”

“正确来说，是唯一一个有声望还非蹚浑水为他说话的人，公开说过好几次，论坛上还拿大号怼过别人。”白招娣叹气，“为此没少被骂，心疼死我了。”

庞斯芸愕然，“……你正主真不是喜欢夏雁时？”

“我觉得她会维护夏雁时很正常，你想想他们俩一对没什么交集的拉郎为什么会被投成全校情侣？英雄惜英雄呗！反正我觉得这并不能证明她喜欢夏雁时，再说了，人的喜欢又不是肤浅到只有男欢女爱，欣赏不也是喜欢？”白招娣说，“我就很喜欢赵学姐啊！”

庞斯芸拍她胳膊，“得了吧，你不是最喜欢蒋月吗？”

“我没。”夜色里，白招娣的脸笼在暗处，只能听见她闷闷嘟哝，“这是两回事。”

庞斯芸转向姜蘅，“姜，你怎么看？”

“什么怎么看？”姜蘅有一瞬间慌张，随即就笑，“本来就是你们瞎起哄，这还能是真的？你是不是傻？”

庞斯芸皱眉，“怎么回事，你们俩为什么都在极力证明你们的cp是假的？这世道还能不能给人点希望了？喂，你说赵极星知不知道夏雁时眼睛看不见了？”

白招娣说：“我也不知道，应该……不知道吧？”

庞斯芸喜道：“可姜蘅知道啊！这就赢了！喂，姜，你和夏雁时真没什么可能？你不都是他的命定之人了吗？剧本里可不是这么演的啊。”

“内部开开玩笑就算了。你们也是，嘴上要把门啊。”

“你放心。”庞斯芸还在念叨，“关键是……”

姜蘅摆摆手，那意思很明确。

白招娣也说：“去睡觉吧，你那一千块的眼霜呢！”

庞斯芸悻悻的，长叹一声，爬下床去了。

没会儿，姜蘅听见庞斯芸爬上她自己的床，窸窣进了被窝。她也钻进被窝，把自己半闷住。

初秋的夜，已经很凉了。

又过了许久，黑暗中，姜蘅手机亮起，白招娣给她发了私聊。

【白招娣：你喜欢夏雁时吗？男欢女爱的那种。】

姜蘅拿着手机，半天不敢动。

很快，那条信息被撤回。

姜蘅一直等到手机屏幕暗掉，还是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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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只有中午有空，姜蘅吃过午饭匆匆骑车去夏家。

许姨在家，见到她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姜蘅立即声明她昨晚七点就走了，许姨便幽怨地飘进厨房，拿把菜刀哐哐剁鸡。

姜蘅一言难尽地上楼，夏雁时果然在书房里听专业课内容，那机械朗诵的系统女声听得她一阵牙酸，她好不容易等听到一处段落结束，便飞快摁了暂停。

夏雁时立即抬头，诧异地问：“许姨？”

“我！”姜蘅把手里一张纸拍在桌上，开门见山，“我在这上面列了十个愿望，都是合情合理可以实现的，你挑一个，先帮我实现吧！”

“……”

姜蘅说：“都是真实的愿望，发自肺腑的，绝不敷衍。”

夏雁时问：“你昨晚回去后想的？”

“嗯。”姜蘅解释，“你面试我的那天，不就为了这个？我现在给你弄出十个心愿，咱们一个个试，看看疗效。”

“也好。”夏雁时点头，“哪十个？”

姜蘅见他同意，立即俯身过来，念给他听，“一是我想在VIP包间看特效电影，听说体验很好，但价格挺贵，我一直舍不得；二是我想学会游泳，我是旱鸭子，从来没学过；三是距离上次献血已经挺久的了，我想再去一次；四是想集齐我少年时喜欢的作者的书；五是我答应过请我朋友去听她偶像的演唱会，啊，这个可能得等明年，先划掉好了。”

她果真拿笔划掉第五条，接着又念，“六是我想和学校青年志愿者去山区支教，但志愿者中心那儿老排不上我，可能需要你滥用职权帮我插个队；七是我希望这学期能攒够钱，春节带我家人去旅游，这点只要你工资照常发就能实现了；八是我想去一次游乐园，玩鬼屋，但说实话我挺怂的；九是我的食堂卡需要充值了，这个最简单；十是……算了，这个就不说了。”

她十分满意地把笔搁到心愿表旁边，冲夏雁时笑，“神灯啊神灯，劳烦您挑一个，帮我实现愿望吧。”

姜蘅许的这些愿皆是精挑细选过的，她显然有意为之，既能帮到夏雁时，又小心翼翼不去占他太多便宜。

夏雁时想起武勋檩说的，姜蘅是个相当贴心的人。

过于贴心，反而有意远着距离。

“你最想实现哪个？”他问。

姜蘅说：“我没什么优先项，你挑个你方便的。”

夏雁时不假思索道：“第四个。”

“第四个？”姜蘅低头对了下心愿表，“集齐我喜欢的作者的书？”

“嗯。”

姜蘅笑了下，“我以为你会优先帮我充饭卡，这个最简单了。”

“充饭卡得用校内网，我这不是校内网。”夏雁时说，“但你要买书，上购物网站直接购买，明天就能送到你手上，难道不是最方便的？”

姜蘅笑道：“错了。”

“错了？”

姜蘅神秘一笑，“明早你就知道错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