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年少

首页|纯爱小说|言情小说|其他小说

返回首页正年少 > 第21章 钗头凤

第21章 钗头凤

好了,明天面试也好,以后见任何人出席任何成年人的场合也好,这辈子需要体面一点的衣服,全有了!

她忍不住一件一件地试穿,太美了!

心里兴奋得卜卜直跳,不禁想起孔月阿姨曾经朝蒋耕大吼一声,“有很多钱,不妨碍你回过头来当死脑筋继续研究学术;但你一味地死脑筋只重学术,可会错过嫌大钱的机会!你去海边吹吹风啊,你去看看大海啊,翻起浪潮的日子不是时时有,平静的日子往后多着!该冲浪的时候你死呆在安氏别墅干什么!”

当安澜试着一件薄薄的雪纺公主裙,“公主袖”翩翩欲飞时,她又想起孔月阿姨急躁地朝蒋耕叔叔甩过一句:“时代给你煽风点火,你不去飞翔,却当葬身火里的烩蕃薯!”

当时安澜尤其是云熙被孔阿姨诙谐的比喻逗得爆笑一通,可现在,华服在身,她顿悟出孔月阿姨的话才是真知卓见啊!

她这个穷得连学费从来都交不起的人,此刻却能穿上远在万里外的日本明星的衣服,这不是奇迹的时代,是什么!看着镜中的美得出奇的自己,她风华正茂,她不当这个时代的奇迹,谁去当?

想到这,安澜坐在床边心潮澎湃!

孔月阿姨她们那土产批发部什么的公司是否走私是否违法这个她不清楚,但她清楚的时,现在这身她伸手一抱就轻易得到的日本明星原单衣服,正是曾经不可想象的神奇,可是,她却轻易地拥有了!这,正是这时代的神奇之处!

她清楚记得1984年之前的日子,还拿着柴票去换一个户口本10斤的柴烧火煮饭,她还把柴票转卖给人口多的家庭换点粮票再用粮票换学习用品!

可现在?粮票去哪了?柴票去哪了?油票猪肉证去哪了?统统没有了!兜里有钱,一切也就都会有,没有人再限制你买多少东西只要你有足够的钱!

时代正在为你煽风点火,你应该振翅高飞!

穿得像个时尚女王的安澜看着镜中的自己,因为有了这件衣服,她现在的模样马上跟贫穷学生全然就脱离了,凭美貌她就像香港杂志中最耀眼的那一颗明星!

喻安澜激动得久久不能平伏。

孔月终于出门加班去了。

石巷的夜,重归宁静。

这时候,从安氏别墅园子里飘来一阵喻惊鸿耳际中酷似天赖的戏曲前奏音乐。

喻惊鸿的神经马上舒缓了许多,走出露台的脚步已经平稳了下来,木板也没有咿呀作响了。

“斜栏瘦影,泪向晓风送……钗头凤,凤何从?

凤只銮孤各西东。东园桃李西园种。

双思红,断肠红。花名虽异本相同,一样相思肠断。泪飘红啊。

只是夜夜夜难眠。岂贪残月送……”

旧式录音机里,正传出好多年前粤剧名旦林小群主唱的《钗头凤》。声息幽幽悠悠。

月色朗朗,从喻家的小木楼露台往南看,越过小小的的一弯安息湖,便到了长满长春藤的漏雨轩。轩顶长年长满了斑驳陆离绿意残缺的老长春藤。

这是古园林研究者蒋耕长年努力浇灌的结果,他十分珍惜这一方长春藤包裹的绿意盎然的空间,也是他最爱长久呆着的地方。

他常常说:“长春藤的绿意残缺,像安氏别墅的沁凉斑驳,是一种完整。”

安澜听了十几年,蒋耕叔叔播来播去也就是这一曲《钗头凤》,她感觉很郁闷,不明白蒋叔叔为什么这么郁闷,和这么不怕郁闷。

只要不下雨,每天晚饭后,蒋耕几乎都爱钻进漏雨轩,打开那老式的录音机,转动那磨得起粉的磁带,听林小群那幽幽颤颤的《钗头凤》,在那点昏黄地灯光下,沙沙地写那与安氏别墅的落叶一样枯黄一样干涩的园林建筑研究文字。

蒋耕叔叔曾经告诉安澜说:“经典的,除了词、曲和唱腔,还有器材。就好比安氏别墅,要是用现代的载体去认知去修缮,要是用现代人的思维去想象过去的时光和建筑理念,就无法感知它的经典与永恒……”

安澜只觉得,蒋耕叔叔对安氏别墅爱惜得过分,专注得过分。

“搞错了,听《钗头凤》应该在黎明里听在黄昏里听。”喻惊鸿走出露台。安澜换了睡衣,出来给妈妈披上外套生怕她着凉。

“蒋叔叔说夜深人静,听着《钗头凤》写东西就特别有感觉。”安澜说。

喻惊鸿看着漏雨轩那一点灯光,轻描淡写:“是啊,谁能强迫谁的感觉?自己也不能。”

人人都知道,喻惊鸿没发病的时候,是一个十分诗意的女人,喜欢呆呆坐在晨曦里,喜欢闲闲地独步在黄昏中,喜欢坐在新鲜摘回来的鸡蛋花堆里,或绢花堆里慢慢地做手工绢花……

没有人来惊扰她,她也不会受任何人的惊扰。有时候一个人坐在露台美成一道孤清的风景。

喻惊鸿的生活是慵懒的,目光是迷弥的,她有她的内心世界,她有她的思想领域,她有她的活动空间,她不属于这个时代,早已停滞于某一年龄阶段里,早已停歇在某一人生片段里。

医学诊断报告里,给她的人生定义下六个字:间歇性精神病。

喻安澜知道妈妈是单纯的、单一的也是执着的。

只要妈妈不让她操心,安澜便会做一个深呼吸,马上投入她的学习。

她一刻不可放松,因为妈妈随时发病即耗尽她所有的精力。

安澜拿出明天面试的履历表,母亲栏“喻惊鸿”三个字总是让安澜感觉一种虚空的自豪。

因为自小学到初中、高中、大学,所有老师第一看见了都总会说:“喻惊鸿,名字多美丽!”

因为医生每喊一趟病人喻惊鸿的名字,总会无限怜惜地多看两眼;

因为蒋耕叔叔每次偶尔需要说起喻惊鸿时,那时候的表情也完全超过了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所能给的全部温柔。

美丽的喻安澜因为有一个比她更美的妈妈喻惊鸿而自豪。妈妈的美是绝色的,妈妈的病态的美,因为是让人心痛,让人心碎的,更显美得无人能及。

“妈妈的名字真有诗意!”安澜一边填一边说。

喻惊鸿轻叹一声:“有诗意,就很难有笑意,一般都是这样。”

“何谓世上最美,大概,是凄美吧?”喻惊鸿话音若有若无地补上这一句。

安澜擎着笔在父亲栏处凝住了,母女俩无可逃避地再次面对同样的问题。

喻惊鸿忽然果断地说:“不要写了,没爸爸,就空着吧。”

这时候,《钗头凤》的声量忽然大了,古韵幽幽的声乐里传来林小群颤娓娓的一句“便想起书房伴读啊,香茶献诗翁!当年情切切,笑融融;今日悲切切,泪朦朦啊!”。

安澜一阵委屈。